这日,夕阳在盘龙城的大地上撒下金辉,也照耀在盛装出席的城民们身上。
英儿身上那一袭靛色的长裙是凉笙按照英儿的尺寸早就准备好了的,上面绣满了青绿色的山纹,还钉着一些了古朴又不失精巧的铜饰,就连站在一旁侍奉的婢女们都被赏赐了首饰,默奴头上簪的那支流苏簪子更是为她添了几分灵动。
至于甄寻,则是在一大堆羡家提供的衣服首饰里看花了眼,作为远客的甄寻,她的着装并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按照她自己的喜好即可,所以甄寻便挑了一件相对舒适的衣服,将肃威当作佩剑。
甄寻看着英儿兴冲冲的表情不忍告诉她,自己早就已经知道了凉笙安排的特殊环节,除了要将英儿的身世公之于众的。她的师傅,她的阿娘,还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典礼的举办地设置在了东边的城庙,甄寻之前听英儿说过,盘龙城的城庙这无论是屋顶还是墙壁都是铜制,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知晓了这座庙通体以黄色、棕色和绿色三种颜色为主庙门口还架着一座比人还高的铜鼓。城庙随处可见精雕细刻的花纹作装饰,并且更令人称奇的是,雕刻的花纹与色彩竟然相得益彰,甄寻这次总算是知道怎样的建筑才可以称之谓雕梁画栋了。
接过凉笙递过来的一枝带花带果的樱桃枝干之后,甄寻就和英儿一起在默奴的带领下端坐着,接下来她要等人拿一个青铜物件,这是昨晚英儿才跟她捋过的流程。
按照流程,大祭司要邀请一位自远方而来的贵客在典礼的时候,在城民的见证下,将一件盘龙城的代表物件交给大祭司,寓意着盘龙城接受着外界的祝福,而每次的代表物件都是设计精巧的青铜物件,这次也不例外,但这次主持典礼的大祭司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而是久不露面的老城主。
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人给自己拿来之前说的“铜含桃“,眼见典礼开始的时间近在眼前,甄寻也不好起身找人询问,只好焦灼地把玩着手中的那枝樱桃。
“嘶—“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锐痛,甄寻回过神来,一滴鲜红的血液还未来得及滴落,手指上那条细长的伤口已经痊愈,细细观察起来手中的樱桃枝,带着锯齿的叶片过于鲜艳,还有璎珠一般的红润果子和盛开的白色花朵……
甄寻莞尔一笑,自己等的“铜含桃“竟然一直都在自己手中。
“老朽做的这枝含桃,神女可满意?“一位精神矍铄的劲装老者走了进来,他口中虽然用着谦辞,可甄寻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难以掩饰的得意。
“老先生技艺高超,足以以假乱真了。“甄寻也毫不吝啬地夸赞,接着便说出了刚刚产生的一个设想:莫非,这座铜庙的颜色都是由铜器氧化所呈现出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铜在自然条件下慢慢氧化,由一开始的亮铜色转变为铜棕色最终变成鲜艳的绿色,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工匠对材料的把握要达到怎样一个出神入化的精确?
老者听到甄寻的话,先是上下打量了甄寻一番,然后饶有兴趣地盯着甄寻配在腰间的肃威,爽朗地笑了出来,“你能有这番推测已经实属难得。我盘龙城的工匠们在设计城庙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铜在不同环境下所呈现的颜色的性质,达到想要的效果之后还有办法使之保存千年不变。而且铜匠们在冶炼的时候还在铜汁中加入了一些东西,可以确保材料达到想要的硬度和韧性。”
这便是盘龙城羡家三大秘技之一的“冶精铜”吗?
来不及感慨,典礼已经开始了,英儿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走了出来,纵然她花白的头发间有满头珠宝点缀,也难掩双眼中的凝寂死板。
甄寻心中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是她?
是她刚来盘龙城的时候就遇见过的那位老妪?
她怎么会是老城主?
带着疑问,甄寻观望着典礼的开始。
奏乐,起舞,颂歌……
心中疑惑重重,眼前典礼的一切似乎都吸引不了甄寻。
按照流程将那枝栩栩如生的樱桃枝插入花瓶,甄寻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之后便是老先生宣布收徒,最后则是认亲,凉笙编造了一个幼女流落在外的故事,赚足了场内村民的眼泪。
老城主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慈祥,她先是拿起一把小刀,削掉了英儿的一缕头发,用香火点燃,表示已经将英儿介绍给了羡家的列祖列宗,最后用那把小刀,将英儿的名字刻在了羡家族谱上。
“慢—“
一声女人声嘶力竭的长喝打断了即将结束的典礼。
甄寻循着声音向外看去,只见城民们自动让出了一条空路,为一个身披麻布的妇女,那妇女匍匐在地上,抬头便看见她额头是一块血肉模糊,还未等甄寻和英儿从她被散落的头发中辨认出那妇女的身份,那女人跪着趴出了一步,然后双手伏地,深深叩首……
“墨娘,你这是做什么?不要无故扰乱典礼。”凉笙出言警示。
那女人并未理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叩首地来到了城庙门前,从怀中掏出一卷带着血迹的白布,颤巍巍地展开,摆放在城庙门口,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那座铜鼓旁边,用身体当作鼓槌,奋力撞在鼓面上—
咚—
一声鼓响,像是沉闷的雷声。
透过墨兰轻轻摆动的流苏,甄寻看到凉笙大人附在老城主身旁耳语了一番,一旁的英儿就得到了老城主的指令。
拿起墨娘的那张白布状书,英儿高声念道:“墨娘四十一岁,状告盘龙城右司徒王凯博,他以为城主挑选鬼石匠弟子为由,向民众威逼利诱,索要高额贿赂来更改名单,欺上瞒下,以权谋私,还望城主明察。“
死寂之后便是一片哗然。
盘龙城的官员设置参考了大奏,其中司徒负责治民户籍之事;司马负责治军之事;司空负责土地、矿产和建筑;司寇则是负责刑狱诉讼之事。
念罢,英儿还高高举起那张状书向周围的民众展示了一番,才恭敬地将血字状书呈给老城主。
老城主看完状书,原本不怒自威的气场骤然变得压迫起来,她拿起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上,然后看向凉笙,“此等欺上瞒下的狗贼,必须严惩!”
先将墨娘安置在大牢,为了避免官员之间徇私舞弊,凉笙便下令让英儿暂任司寇与甄寻一起彻查此事。
典礼结束,人群散去。
“甄寻阿姊,这次典礼王凯博也在,已经被阿娘下令关押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明日就起程前去调查,这件事耽误不得。”英儿疾步过来,“这贪官不仅搜刮民脂民膏,还让羡家失了民心。”
“啧啧啧,是很快。“钟老将一根胡子放在肃威的刀刃上,只是轻轻吹了一口气,胡子便断成了两截,“我说的是这把宝刀,你们别在意,接着商量。”
英儿面露难色,迟疑着说:“只是这王凯博也是出身于盘龙城的望族,祖上也是建设盘龙城的功臣—”
“若是忌惮这些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让城民们失望的可就不仅仅是盘龙城的奸臣了。”甄寻说。
“我管他什么出身!”英儿目光坚定,“狗贼就是狗贼,他爷爷来求情也没用!”
“嗯,好钢好钢。”钟老又连连赞叹道。
正准备将满腔浩然正气宣泄出去的英儿再一次被打断,她回过头,带着些许无奈地劝道:“钟老,要不您先去一旁欣赏?”
“你这丫头,嫌我老头子多嘴是不是?”钟老撇撇嘴,“你要查王凯博的案子,就只盯着王凯博一家?”
英儿用不解的眼神看向甄寻。
“王凯博不过是一张网上的节点,还有其他知情相关的官员,牵连涉案的城民。查处罪魁祸首容易,可怎么善后才是最难的。”甄寻点拨,“你还记得当时墨娘告状的情形吗?”
英儿点头。
“当时参加典礼的人听到墨娘的状词之后,议论之中并没有带着多少的惊讶之色。可见,王凯博受贿篡改名单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但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有墨娘一人前来告状?”
听到甄寻的话,钟老看向她的眼光中多了肯定和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