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斯堡医院的医生同时进行着两个人的急救,一个是在工厂被法国运过来的老式机床谋害的本地人,一个是在本地进行工作时意外受伤的法国士兵。
医院血库的存量在均匀分配到两个人,实际上在法军军官的要求下更多的分配到士兵身上后,没过多久就不够了。
法军军官和其他几名士兵以及年轻工人的工友们焦急的等在各自的急救室外面,等待着里面传来好消息。
在法军军官那边,随着一阵猛地推门声,白大褂上与手套上有些许血迹的医生严肃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医生,怎么样?”
法军军官操着一口不熟练的德语对医生问道,一旁另一名会德语的法军士兵帮忙翻译着这句话。
医生摇了摇头道:“医院血库马上就要没了,你们谁愿意当志愿者献血,愿意的跟护士去测血型,你们这个同伴血型是A。”
军官和那几名士兵全部表示愿意去献血,他们留下一名士兵在这里待着照应后,剩下所有人都去验血型去了。
同样的场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发生在工人队伍那边,医生让工人们去验血型,那名年轻工人的血型同样也是A。
所幸医院的人手与设备十分充足,在验血这一环节花不了多长时间。
工人们和士兵在验血的时候偶遇了,双方谁也不打扰谁,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约莫一刻钟后,验血的结果陆续出来了,发生了一件两边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几名工人和几名士兵里有A型血的人只有一个,有一个工人是A型血。
剩下的工人和士兵里倒是有o型血的,可现在需要大量输血,用o型血只会造成更不好的后果。
大量输入o型血的话,可能人还没失血过多就因为其他反应死掉了。
为了安全起见医生只能逮着那一个A型工人猛薅,从工人身上抽取了四百毫升血液后,这四百毫升献血应工人要求立刻送往工友那边。
士兵看见这样急了,那名会德语的士兵急忙叫住护士连声说道:“诶诶,走这边,这边,给我的战友送去。”
“什么叫给你战友送去?”
工人见到这一幕,心中立刻涌上了极大的不满,那名献血的工人右手按着棉签对法军士兵讲道:“我的血要给我工友用,凭什么给你们用?!”
“为什么不能分一些给我的战友用?你们难道这么自私吗?”
“我的那名战友可是给平民帮忙才受的伤,为什么不能给他用?”
会德语的士兵反问着工人,在场的其他士兵见气氛不对,纷纷做出了想要取下步枪的动作,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可是都携带着武器的。
那名军官也摸上了腰间的配枪。
气氛逐渐变得不妙起来,工人知道这里谁的话语权最大,见到法军摸上步枪后只能骂骂咧咧的讲到:“他妈的一群强盗!”
“好好好,给你们用,给你们用行了吧!”
随后那四百毫升血分了二百毫升给法军使用,不过四百毫升血液本身就不太够,分出去就更不够了。
工人知道这一点,于是他对给自己抽血的护士挤出一个笑容道:“那个,护士啊,能不能再抽二百毫升我的血啊…”
“再抽就对你的身体有坏处了。”护士摇了摇头拒绝了工人的想法。
已经止住血的工人拍拍自己的胸膛自信的说:“我哪怕是往床上躺半年,只要能让那小子活下来,那就是值得的。”
“护士姐姐,再抽一点,再抽一点嘛。”
面对工人的要求,护士大概也是认为救人要紧,只能服软继续从这名工人身上抽取了二百毫升的血液,抽完这二百毫升后工人在工友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走廊的座椅上,他感觉自己站都好像站不起来了。
法军士兵见了就又要求匀出来一半,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匀一半给法军士兵用。
“这群法国强盗…”工人们低声咒骂着法国人,会法语的法军士兵自知理亏,只能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时候一名护士从抽血室中走出,一名工人疑惑的叫住护士问道:“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血库会不够啊?连两个人所需要的血量都没法满足啊?”
听到这个问题,护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还在一旁的法军,看到这个动作,工人就立刻明白为什么血库血量不足了。
护士走近他们小声说道:“还不是法国人把血库的血都运走了,连带着还有一些药物也被他们抢走了,法国人说会给我们送过来,但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有送过来。”
医院原先的药物配额都是从德国药厂进货,现在被法国占领了,就没办法从德国买药了。
“真是强盗…”
工人对法兰西公社的怨念更深了。
拿走血库的血和一些药物,这是法军的抽象行为,但没有来得及把说好的配额送过来,这其实不是法国人故意不送。
而是法国佬自己也缺药物,法国本土药物配额都有些不足,哪轮得上给阿洛地区送啊。
医院对两名伤者的抢救仍在进行当中,那名士兵还好,关键还是那名年轻工人,他的出血量过大,需要更多的血液。
止血倒是止住了,但需要更多的血。
两边都要用血,在抽血处的法军军官知道后站在医院走廊里对着这里的人大声喊道:“请问有谁愿意为我的同伴献血,我们会好好感谢他的!”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有议论纷纷的,有盯着他们看的,反正没有一个愿意献血的。
还是军官心急了,他不如让医生站出来说谁愿意献血去救那个本地人,然后再从里边匀出来一些去给自己的部下。
人们的冷漠让法军军官感到尴尬与失望,这时候他注意到那几名工人又回来了,他们推着一名坐轮椅的中年男人来到了这里。
坐轮椅的中年男人对护士讲到:“不用验血了,我跟我儿子一个血型,直接抽血就行,需要多少就抽多少。”
这话护士听到了,那名法军军官也听到了。
中年男人救子心切,一次性让护士抽了自己六百毫升血液来救自己的儿子,在护士拿着血包走出房间的时候,军官喊住了她。
“喂,再分我们一半。”
同时出来的还有中年男人,状态已经昏昏沉沉的男人听到军官的要求后立刻清醒过来,强撑着抬头对他质问道:“这是我用来救我儿子的血,凭什么给你们用?!”
军官没有多说什么,抽出了自己的配枪。
这一幕把护士吓坏了,一名工人见到端着血包的护士颤颤巍巍,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他主动从护士手上接过了盘子。
免得这个护士一不小心松手让盘子摔在地上把血包摔烂。
军官看到那名工人接过血包后立刻抬起枪口指向了那名工人,用命令的语气喊道:“我说,分我们一半,一半就好!”
“我儿子还需要用我的血呢!你如果要开枪的话那你就开枪吧,朝我开枪!如果我儿子死了,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中年男人朝军官嘶吼着,他听医生讲了自己儿子的情况有多不好,如果分给他们一半,那自己儿子可能就会因为这分出去的一半血液而死去。
军官没有对准中年男人,而是对准了另一名工人,他对自己的部下打了个手势,士兵们也都取下枪对准工人们。
眼见情况至此,中年男人不愿意让事情发展到更坏的地步,只能服软同意军官的要求。
从自己那六百毫升血里匀出来三百毫升给法军那边。
双方对峙浪费了不少的时间,护士火急火燎的把血包给双方送了过去。
法军和工人各自去往了他们要去的急救室外。
法军士兵的情况还算可以,已经稳定了下来,他这里的血包甚至还剩下一部分没用。
年轻工人那边的情况就要差上许多了,即使又送去了三百毫升的血液依然不太够,依然是需要输血的情况。
又过去了十分钟的时间,在新一轮验血进行着的时候,年轻工人的主治医生颓丧的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他眼神后,工人们便意识到发生了最不好的事情。
医生对着他们摇了摇头道:“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中年男人差一点昏死过去,不过他还是挺了过来,颤抖着声音对医生问道:“那请问医生,我儿子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还是伤口感染一类的其他原因?”
“这个…”
医生迟疑了一下,见到医生迟疑中年男人便知道孩子的死因是什么了,他摆动双臂,倾尽全力的自己操控着轮椅向法军所在的位置赶去。
工人们急忙追了上去。
一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法军所在的急救室外,法军这里弥漫着与那边完全不同的气氛。
法军士兵们因为同伴挺了过来而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见到中年男人怒气冲冲的赶过来后,便警惕了起来。
中年男人操控着轮椅来到军官面前对面色平静的军官质问道:“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
这句话让士兵们沉默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听不懂德语,但从男人的面容与情绪来看,他们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和男人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不论如何,一名本地人因为和他们分享血液而失去了性命。
军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的说道:“关于你孩子的事情我感到遗憾也很抱歉,但…”
“他才二十岁啊!他未来的时间还长着呢,你们为什么要害死他!”
“我的部下是为了帮助斯特拉斯堡市市民而受伤!他也才二十岁!他未来的时间也一样长着呢!他是为了帮助你们才受的伤,如果不与你的孩子分享血液的话,那他也会死!”
军官咬牙切齿的反驳着中年男人,在这一刻,法军军官的行为似乎并不是无法理解的与难以忍受的。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强迫要求你们帮助我们啊…”
“什么…”法军军官愣住了。
眼泪从中年男人的眼角落下,他用颤抖的声音吼道:“我们是阿尔萨斯人!是德意志人!是德国人!不是你们法国人!”
“你们不由分说的偷袭我的祖国,侵占我的故乡,嘴上还冠冕堂皇的说着什么‘解放阿洛与阿洛人民’,你们看看你们来到这里后的行为是在解放我们吗!”
“我家里的食物被你们征收了大半!工人每天工作的更辛苦了!你们工团主义难道就是让人民吃不饱饭!让工人更加辛苦的工作吗?!”
“我那正在上大学的儿子被你们强行安排进工厂里工作!如果不是你们法国人,我的儿子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
在这一刻,双腿瘫痪的男人双臂发力撑着轮椅扶手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他双手揪着法军军官的衣领,用力摇晃着他的上半身,痛哭着质问道:“回答我啊,你这法国鬼子!法国强盗!法国杀人犯!”
因为悲痛而爆发的力量仅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男人无力的滑落到地面上嚎啕大哭着。
表情呆滞的军官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发出了轻微的颤抖,紧接着他退到士兵身后,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
男人的哭声很快就停止了,一旁的工人见状急忙上前想要确定他的状况,在确定他只是昏过去了后才安下心来。
工人们把男人放到了轮椅上,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看了法军军官和士兵们一眼后转身推着轮椅离开了。
留下了心情无比复杂的法军士兵。
……
这样一件令人感到痛心的事情先是被工人们带到了他们的工厂,告知了工会的人,紧接着被带到了中年男人所居住的街区。
不过法军那边的反应更快,法军在过去的战斗中缴获了一些通讯器,他们姑且是学会了通讯器要怎么用,这名法军军官身上带着一个通讯器用来联络。
良知道德谴责着他,他本能的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扩散出去。
在工人们离开后军官就拿出通讯器向上级汇报了这件事,要求立刻封锁斯特拉斯堡市限制任何人员外流。
法国占领军知道这件事情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立刻做出反应,斯特拉斯堡市通向外界的道路被封锁,市内的各家媒体被立刻查封以免他们知晓这种事情。
至于斯特拉斯堡市内能够联系到外界其他地方的工具大部分被法军搜查收缴,不过通讯器这种小玩意儿,总会有被人藏下来的。
这件事究竟要怪谁呢?
是为了救助自己的同伴而不断要求匀一半血液给自己的法军军官?他是想要救下自己的部下,他或许有错,但他真的是罪魁祸首吗?
是像中年男人说的那样,没有人要求法军士兵帮助他们,但因为帮助本地平民而受伤的法军士兵?他又有什么错?
是被安排进工厂工作的年轻人?
是没有死战不退的德军?
是将阿洛地区拱手让人的德军参谋部与最终拍板的林尚舟与德国皇帝亚历珊德琳?
还是发动了这场战争的法兰西公社?
这不过是一场时代大背景下发生的无奈小事,这种小事往往会产生比想象中更为强烈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