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的阳光和煦洒在合城县南的巴清镇,原本一片荒芜的田地上满是劳作的人群,牛马拉着梨翻起土浪,这些屯兵们多是田间好手,何况军屯衙聘请了些老农指导这些屯兵们耕种。
“地要深耕,表面要松,那大块的土要敲破,地面上的草根要拣干净……”黄老汉是合城县的老农,种了四十多年地,他种的小麦比别人能多收个三五斗,是小有名气的种地人。
范县令把他举荐给了军屯衙门,军屯衙门请他来教兵爷们种地。这事听得都新鲜,自古以来当兵吃粮,没听说过当兵种田的。黄老汉起初不敢来,怕惹了那些不讲理的兵爷,挨打不说,还耽误自家的农活。
合城县遭了兵祸,自家幸运的逃了性命,同村不少人再也回不来了,多出许多田没有人种,黄老汉听官府说,有能力可以多种,只要按田数纳税就行。种地的人听说有田可种,那欢喜真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黄老家一家十口人,老两口带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家老小指望着八十亩地,现在能多种些田,家里有多些收入替小儿子讨门亲。黄老汉盘算着今年再多种些瓜果,去年新来的刺史教大伙做蜜水果,瓜果难得卖了个好价钱,如果今年仍像去年那般,光算三亩六分瓜果也能收回七八两银子来。
范县令带着衙门的官亲自上门来请,对范县令黄老汉很感激,这官是个好官,他约束那些差役少来盘剥百姓,去年朝庭免了农税便真的没有收一文钱,那制蜜水果的法子范县令更是带人挨乡去教,黄老汉年近六十,这样不贪的官还真没见过。
说好教七天,每天给钱四十文,管吃管住,范县令知道他的心思,派人把三百文铜钱堆在他面前,说是多出来的二十文算他往来的车马费。范县令的面子要给,黄老汉叮嘱儿子莫偷懒误了农时,自己跟着军屯衙门的人坐马车来到巴清镇。
巴清镇那一带都是上好的田地,可惜兵祸人都没了,每当想起那上千顷的地荒在那里,黄老汉都恨不得能化身千万,把那些地都种起来。后来听说朝庭要派兵来种地,叫什么军屯,给住、给吃、给田、给种子、给牲口,什么东西都给,一个兵就分五十亩田,这让村里的百姓都感叹,这些当兵的真是好命啊,朝庭对他们可真好。
嚷了半天有些口渴,黄老汉走到田埂边,从瓦罐里倒了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下肚,有些凉意,却正解渴。那个右手不方便的冯将军凑过来笑道:“黄老爹,我的这些兵怎么样?这地耕得如何?您给估估,能有多少收成?”
黄老汉扫了一眼那将军的手,蜷曲着,心里暗暗叹息。他听范县令说过,这些来种田的兵都是好样的,在沙场上跟西域的那些胡人拼过命流过血,受了伤上不了战场了,所以朝庭将他们安置在这里种地,种地的粮一半交官府一半归自己。
“冯将军,您的这些
兵都是好样的,干活不偷懒。这里的田都是上田,虽然一年多没种了,肥力还在,按时施肥的话一亩至少能收个一石半。”黄老汉依旧羡慕着,但却少了嫉妒,这些兵爷为咱流过血,是该照顾照顾他们。
听范县令说,如果西域的胡人要是再来,这些军爷还会拿起刀枪保护咱老百姓,这样的兵越多越好,听说冯将军他们只是先来的,陆续有几万人来咱边境屯田,有了这几万兵爷,胡人来了也不用急着跑路了。
冯定忠直着身子看着眼前繁忙的景向,稍远些的山坡已是绿意盎然,再过半个月地里的麦苗就能长出来,那个时候山坡上会开满漫山遍野的花,好日子便会随之而来。
接过黄老汉递过来的茶碗,冯定忠畅快地一饮而尽。在会野府江刺史许诺的东西一一兑现了,三千屯兵在巴清镇住下了二千二百人,剩下的八百人被范县令安排在十六里外的伊洛镇。范县令是江刺史的师兄,放弃京官不做来化州帮师弟,几次接触下来自己觉得范县令是个热忱人,实在人。
“老爹,这里的水草真不错,你说要是放些羊能不能养大。”冯定忠觉得太阳晒上身上有些发热,松开衣领的扣子,微凉的风吹入,舒适地快要放声唱出来。
黄老汉笑着点头道:“看来冯将军也是行家,以前这巴清镇几百户人家养了上千头羊,可是远近闻名的富镇,可惜胡人来了,把人杀了,东西抢了,这伙该杀的强盗。”
冯定忠笑道:“老爹,你不要冯将军长冯将军短地称呼我,我老家是灵州的,不瞒老爹说,家里也是种地的,兄弟四个,家里养不活,朝庭征兵,我就投了军,说到底也是种田人。”
听冯定忠介绍自己是种田人,黄老汉觉得亲切了不少,皱纹笑开,道:“天下种田人差不多,都苦。我就叫你冯老弟吧,冯老弟,家里还有什么人?”
冯定忠和黄老汉在田埂边拉起了家常,两人谈笑晏晏,就像一对老农在春日的阳光下劳作后在一起休息闲聊着。
黄老汉不得闲,没一会就有人喊他,黄老汉歉意地冲冯定忠笑笑,大步地走开。冯定忠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虽然是屯兵,他是屯团长,具体的耕种并不要他操持,他只要管好手下这些兵就行了。
阳光下,自己手下的兵脸上闪着汗珠,露着笑容,在春日下洋溢着一股生机,看来他们和自己一样,对今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冯定忠顺手拔起一根青草,在嘴里嚼着,盘算着将来的日子。
冯定忠已经成了家,妻子和两个儿子在家里务农,靠着他的饷银,在村子日子还算过得去。两个儿子都快娶亲了,婆娘寄信来说大儿子说了门亲,女方要五两银子的聘礼,今年六月过门,让他抽空回去一趟。银子倒是小事,只是自己刚来化州屯田,手下一大邦弟兄看着自己,到时怕走不开。自己当兵二十来年,三年一次探亲,和家人相聚的日子不多,两个
儿子的模样在脑袋里都有些模糊了。
叹了口气,冯定忠将嘴中的碎草吐了出来,想起昨天夜里,几个要好的兄弟来自己房中喝酒,大伙都说真没想到来化州屯田会这样好,比起解甲归田还要好。解甲归田,冯定忠苦笑了一声,像自己这样的官身回乡还能做个县尉之类的官,带来的三千人回去后绝大多数还不是普通老百姓,朝庭分二十亩地,还不知是田是山是荒地。到了家里,受官府奴役、衙役盘剥、富绅欺凌,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兵吃粮来得痛快。
婆娘常叫自己回家,按自己的军功倒能混得不错,只是自己舍不得那些出身入死的弟兄,没有自己替他们撑着,他们的日子会更惨,一起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一起出死入死,自己不能那样自私一走了事。
那伙兄弟对他嘀咕,军屯的情况不错,有住处有田地,大伙估计的产量同黄老汉说的差不多,一亩地有一石半粮食,五十亩就是七十多石的粮食,交给官府一半还留下三十多石,足够一家老小的吃用。如果家里人能跟过来,就用不着两地分离,妻儿老小在家里吃糠咽菜了。
说实话,冯定忠也怦然心动,真想把婆娘和儿子接到这里来,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如果家里人来了,可以放放羊,这么多人随便找活也容易,缝缝补补也能换口吃食,比起村里要好上无数倍。
冯定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升起两丈高的太阳,身上和心里都暖洋洋的。刚才黄老爹说了,可以养羊,随便在屋角刨块地,种上点瓜果,那也是收入。听当地人说,瓜果产量高,蜜水果去年让瓜果卖了好价钱,今年东西还没种,就有人上门来预订了。合城县是通商要道,随便拿壶水在道边卖也能挣几文钱,随便想想在这里都不愁找不到事做。
军屯是江大人奏报朝庭的,大伙想把家眷接来这件事还得找江大人说说。冯定忠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心里盘算着。自己和江大人见过一面,这位年轻的大人对自己这伙老弱残兵不错,看得出是真的尊敬,不是为了邀买人心,手下的弟兄说到江大人都很感激,这件事同他说,应该能成。
只是,江大人远在会野府,自己不便去那找他,前几日方别驾和华司马都已经回转了会野府,合同县只留下了军屯令。军屯令林清的胖脸在冯定忠面前闪过,冯定忠皱起了眉头。方别驾和华司马在的时候,林清很客气,但这两人一走,林清的脸色立时板了起来,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冯定忠久在军中,看惯这种神情,知道这是在索要好处,大伙凑了百两银子送去,果然林大人又变了一副嘴脸。
这样的人靠不住,冯定忠想了想,自己抽空去趟县衙,范大人是江大人的师兄,说得上话。再说屯军的家眷能来,增加了合城县的人口,对范大人来说也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冯定忠向田间劳作的弟兄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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