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温严给新封的梅嫔赐了新的宫殿,宁庆宫,靠近宫中梅园,倒是个好去处。
随着众人散去,储秀宫中便显得冷冷清清,原本的怜嫔被册封为了静妃后便搬了出去,如今李氏也封了嫔位,储秀宫中便只剩下了月妃。
“娘娘,您今儿受了惊吓,不如喝了安神汤去歇一歇。”柳叶坐在矮小的软凳上,双手轻柔的给月妃揉着腿。
月妃正打量自己那柔夷似的手指,从前做宫女时,什么粗活累活都要干,十指秃秃,指腹都磨了茧子,如今养尊处优下来,反而纤细白嫩。
越是这样变化,月妃更感慨从前的日子。
知道底层的宫女太监日子难捱,所以月妃对自己宫里的管理极严,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有自己的事做,不允许大宫女大太监欺负那些小宫女小太监,该有的赏赐都得发下去落实。
月妃忽地想起那救她受伤的侍卫,心中不忍,皱了皱眉头后说道:“为了救本宫挨了一刀,是尽忠职守,却也可怜。”
“他叫什么名字?”月妃看向柳叶询问。
柳叶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叫吴宁广。”
“吴?倒是出自本家。”月妃自己也姓吴,她从不曾忘记吴翠儿这个名字,陛下嫌她名俗气,给改成了吴月。
她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这名字在陛下那的意思,微月没了,不就是无月了。
月妃想到南温严对微月的情深,忍不住掩鼻轻嗤,随即拿下自己手腕上的红玉缠金丝镯子,递给了柳叶儿,“赏给他吧,叫他好好养伤,月银从本宫这里拿双份的给他,需要用的伤药去太医院拿最好的,等他伤好了再任职,他救本宫一命,这储秀宫永远都有他的饭吃。”
“娘娘,您就是心善。”柳叶十分庆幸自己跟了个好主子。
柳叶接着说道:“不过这也是他的福报,当时那疯婆子冲过来时,可真真吓坏了奴婢,明明手里的匕首都被拿掉了,谁想另一只手里还藏着一把。”
若不是这样,侍卫倒也不必受伤。
“本宫也没想到,这丽嫔竟想刺杀本宫。”月妃想起那时的情形,也是心有余悸。
柳叶想到什么,说道:“娘娘,这丽嫔会不会是想赐杀静妃?毕竟也是因为静妃,丽嫔才被打进了冷宫。”
“陛下没有多过问,便赐死丽嫔了,这件事儿别过去了,陛下的心意最重要。” 月妃道。
此时,南羲已经带着行露走到了寿康宫,站在这寿康宫门前,一时驻足。
南羲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匾额,从前来时,心情都是极好的,想着里头是疼爱自己的皇祖母。
可如今,什么都变了,她甚至都觉得,在这皇家没有亲情可言。
父子兄弟如此,母子也如此。
青蓝得到宫女的通报,急急忙忙的出来迎接,此时南羲还未踏进寿康宫大门。
“长郡主,您来了。”能看见南羲,青蓝心情是极好的,毕竟太皇太后这些日子常常念叨,她还以为长郡主和太皇太后有了嫌隙,不会再来请安了。
南羲微微一笑,颔首:“青蓝姑姑。”
“太皇太后正侍弄兰花呢,跟奴婢念叨着长郡主,长郡主就来了。”
见到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正用花水净手,用丝绸的帕子擦了擦手,转身看向福身行礼的南羲,眼中既是慈爱,又隔着忧愁。
“快起来。”太皇太后亲手将南羲扶起,正想伸手去握南羲的手,却见南羲后退了半步。
南羲态度依旧恭敬,低垂的眸子敛去了亲和,只剩下漠然的乖顺。
仅拉开半步之隔,太皇太后眼底浮现一抹失落,她知道南羲脾气是倔强的,知道了真相断然不会原谅她这个皇祖母了。
从前她也最怕这孩子知道,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南羲的母亲也是她教养着长大的,又是自己大儿子的女儿,她本就有愧,便想着多亲近疼爱。
偏偏身边出了刁奴,伯爵府的老太太又是那般畜生不如,让祖孙平白错过了好些亲近。
庭院中飘来了些许杏花,风吹动兰草,只叫人神清气爽,可又会觉得这风太冷了些。
南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孙女听闻皇祖母近来身子不大好,特来看望,还望皇祖母以凤体为重,待来日长公主会京,能承欢膝下。”
“羲丫头,哀家……”太皇太后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去说。
“唉!”心中千言万语,都只转为一声叹息,太皇太后依旧不减慈爱,她道:“别在外头站着了,御膳房新做了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一道进了正殿,南羲不像从前那般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反而坐在了太皇太后下侧的位置,保持着自己的疏远和态度。
她不会去恨太皇太后包庇了先帝,但祖孙的关系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青蓝端来了几碟子点心,桃花糕粉嫩,梅子糕晶莹剔透,都是些酸甜可口的点心,其中还有一道栗子糕,一直都是南羲的最爱。
“孙女在储秀宫梅嫔那里用过些吃食,现如今倒是吃不下了。”
“梅嫔?”太皇太后倒是不知道南羲说的是谁。
南羲:“李答应才被陛下封为了梅嫔。”
对此,太皇太后也不感兴趣,她道:“既吃不下,便带回去吧,哀家记得你爱吃这些。”
“是。”南羲应下。
知道南羲这次来请安待不久,太皇太后思虑再三,还是对青蓝道:“去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太皇太后……”青蓝倒是有些犹豫,总觉得现在拿出来不太合适。
然而,太皇太后心意已决,“早就准备下的,拿出来便是。”
通过两人的话,倒是勾起了南羲的一丝好奇。
青蓝从正殿的后头拿出一长木匣子,放到了南羲身边的桌上,当着她的面儿打开,里头正躺着明晃晃的圣旨。
“这是?”南羲皱了皱眉,心中不安。
只见青蓝将圣旨拿出,递向了她。
南羲怔了怔,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起身对着青蓝手中的圣旨跪下,伸出双手将圣旨接过。
圣旨握在手中沉甸甸,青蓝将南羲扶起,待南羲坐下后,太皇太后才开口:“打开看看吧。”
“是。”随着圣旨一点点打开,南羲心中更为忐忑,直到将圣旨展开,看到了里头所写的内容,一张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太皇太后出声安抚:“你不必惊慌。”
听到这话,南羲投向太皇太后不解的目光。
太皇太后对她娓娓道来:“这道圣旨,是先帝生前所写,圣旨原本是要交给了苏辞那孩子的,最后到了哀家手里,里头的内容并没有公之于众。”
“摄政王可知道这道圣旨?”南羲的声音有些发颤,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说道:“苏辞那孩子向哀家问过,哀家只说这圣旨对你不利,他便没有再要的意思。”
这道圣旨格外凶险,太皇太后无时无刻都在庆幸自己在先帝面前安排了自己的人,若不是这道圣旨,先帝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只是这些腌臜事,太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给南羲听的,她用自己的方式给大儿子报了仇,保住了大儿子的血脉。
可也是因为从前私藏圣旨,害死了自己的大儿子。
“皇祖母如今将这道圣旨交给孙女,是何意?”南羲开口问道。
太皇太后:“你自己处理便是,哀家留它,本也是想你面前保些体面。”
听到这话,南羲赶紧对着太皇太后跪了下来:“孙女知道皇祖母疼爱孙女,孙女不敢怨皇祖母。”
这次,太皇太后没有叫南羲起来,也不许青蓝去扶,她凝视着南羲,满面愁容地说道:“哀家知道你和先帝已是水火不容,先帝有罪,哀家也有罪。”
“羲丫头,你知道苏辞那孩子是真心待你的,他心虽是好的,可也不许任何人危害大南江山社稷。”
南羲眉头越皱越深,她不明白太皇太后突然提起苏辞是何意。
只听太皇太后继续说道:“羲丫头,你若是将真相公之于众,新帝本就根基不稳,你又如何让天下百姓信服他?到时候朝堂动荡,天下躁动,大南,将风雨飘摇。”
“你出身皇室,有天下人供养你,才叫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也该为了天下人考虑。”
太皇太后如今也只能用这些来劝说南羲了,她知道她的亲情在南羲面前已经崩塌,再也立不住了。
听到这些话,南羲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苏辞那孩子性子和你一样执拗,哀家也不想看到你们因此分道扬镳,水火不容。”太皇太后说道。
“皇祖母,孙女知道了。”南羲对着太皇太后叩首,嘴上说着,可她自己知道,她不会放弃。
自然,也不会让天下人不得安宁。
随着南羲离开,太皇太后就那么坐着,望着正殿大门,香炉青烟袅袅,飘了又散,如同此时思绪。
青蓝换了热的茶水来,看见太皇太后独自伤神的样子,叹息后说道:“太皇太后,您又何必和长郡主说的这样明白,只怕长郡主心里头难过,反而祖孙疏远了,朝中多的是听话的,太皇太后应该叫他们去劝说才是。”
“哀家的话她都不一定听,朝臣的话她便更不会听了。”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脸色无奈,“羲丫头跟哀家年轻的时候很像,只是哀家顾虑太多,不如她豁得出去。”
青蓝替太皇太后揉着肩,在其耳侧说道:“长郡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哀家心疼她,但哀家身为太皇太后,得保住大南江山的安稳,这也是她父亲稳固过的江山,哀家不能叫她任性。”
“对了。”太皇太后想到了什么,对青蓝道:“苏辞那孩子呢?哀家多日不见他,倒是想念。”
“摄政王如今在京中呢。”
太皇太后颔首,“你吩咐下去,叫他明日来给哀家请安吧。”
青蓝:“是。”
主仆二人闲聊了几句,说着说着,提到了月妃,青蓝道:“月妃是长郡主留在陛下跟前的,终究是个祸害,要不要……”
“不必!”太皇太后摇头,“皇帝虽喜欢她,却不信任。”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停顿一瞬,语气变得忧伤,“哀家也不想再让羲丫头难过。”
南羲出了宫,到了宫外,行露扶着南羲坐上了马车。
行露坐在一旁,仔细的分析着:“这么说来,刘公公是太皇太后的人?”
“嗯。”南羲从拿到圣旨的时候,便已经十分确定了。
“这刘公公会不会阻碍咱们?”行露询问,也是想知道南羲对刘公公的态度。
南羲听了只是笑笑,有些嘲讽道:“这世上哪有伺候两代帝王的太监?”
怀中还抱着装着圣旨的长木匣子,南羲轻轻抚摸其表面,木质的纹理,刷的漆摸着格外温润,她低语喃喃:“皇祖母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
回到府中,南羲让甘棠打了水盆进来,他亲自将圣旨绢布上的字仔仔细细的洗了洗,手揉得麻木,直到字迹一团模糊,才停了手。
圣旨上的印章有风侵火烧不褪之名,此时也看不大清了,将其拧干,放到火盆中烧了干净,一直看着那些灰烬发怔的南羲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凄美,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哭中带笑,行露站在旁边都觉得有些渗人。
“郡主……”
屋中传出几声咳嗽,外头的甘棠闻着味道不对,以为里头着火了,什么都顾不得便冲了进来。
屋中浓烟,呛得人直咳嗽,甘棠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燃烧着什么的火盆,看见南羲就坐在火盆面前笑,又或者说是在哭。
甘棠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郡主是被呛傻了,一边急匆匆的去开窗户,一边责怪着行露:“烧东西怎么不把窗户打开?这要是把郡主给呛坏了怎么办?”
“别打开!别开!”南羲出声阻止。
甘棠已经打开了一半的窗,听到吩咐犹豫了片刻,还是又关上了。
她走到南羲跟前,缓缓蹲下,看见南羲脸上泪痕,赶紧掏出手帕为其擦拭。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甘棠心里难受,语气莫名哽咽起来。
南羲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甘棠的手,越握越紧。
甘棠都不知道烧的是什么,行露也只知道是圣旨,不知里头内容,只有南羲自己知道,那里面是赐死她们三兄妹的圣旨。
原来先帝早就想赐死他们了,她一直以为先帝没有这个打算,以为长兄在洛阳可以作为依靠,后来知道了长兄处境,还有些庆幸。
如此才明白,只是因为太皇太后在护着他们,先帝早就决定赶尽杀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