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能走到对岸吗。”
周奇背着黎清，边走边调侃道。
此时他们依然行走在野外无人的路上，当然，也不至于人迹罕见，路是水泥路，远处是大片的草地，树木，信号塔。
但天已经黑了，这些东西都隐藏在暗处。
黎清的状态很难评，脑袋趴在周奇肩上，看起来十分沉静，一双水润的眸子定定的出着神。
周奇也没追问，只是默默走着。
但看着眼前这条披星戴月的路，他突然就莫名感叹起来：
“……人啊。”
“总心怀一种浪漫主义，喜欢在毁灭中拥抱自我，喜欢在绝境中选择绽放，人们觉得，在盛开中死去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
“可这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在那个时候，每个人选择的其实都是自己。”
“……”
“末日说，一个英雄和一个恶人没什么不同——
“前者舍生取义，后者解放天性，都是冲动；
“末日说，一个智者和一个愚民没什么不同——
“前者深谋远虑，后者买椟还珠，都是算计……
“末日说，一个为爱赴死的人不值得被歌颂，因为他变成的怪物种类和强奸犯一样……呵呵呵呵……”
“都说人人平等是因为自然法则的约束，因为处于同一个生命层次，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都会衰老、死亡。”
“错了。”
“人与人的平等不是因为都会死啊，仅仅只是因为……”
“都是人。”
“……”
“……”
黎清开口了：“你好混乱。”
周奇顿了顿，诧异问：“混乱？”
“一会儿兴风作恶，一会儿乐于助人，一会儿冷漠无情，一会儿伤春悲秋……”黎清语气空空的说着：
“我都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你，也不知道你的心思到底在哪儿，好像你所展现出的每一面都不是真实的。”
周奇一脸理所当然：“人嘛，都是这样的。”
“不是的。”黎清平淡回答：“只有你是这样。”
周奇沉默片刻：“你攻击我。”
“我没有。”黎清声音低低的说道：
“有些人天生就能操纵人心，他们会无限撩拨起别人的情绪，但又永远不给人满足，这样就能让人的心思牢牢拴在他身上，而你比他们过分一万倍……”
周奇不好意思的笑了：“哈哈我这么厉害啊。”
但黎清接下来说的却让他笑容迅速收敛起。
黎清伏在他耳边，冷幽幽的说道：
“你从一开始就毫无收敛，甚至乐此不疲。
“除了我之外，我的室友，你的室友，苏教授，等等，你全都没有放过，可情绪不是引来末日的主要诱因吗？
“所以……你又为什么说末日是你无意犯下的错误呢？
“有这样的你在，末日不是一定会来吗？”
“……”
周奇一时被黎清犀利的言辞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了足足十几秒，他才惋惜开口：“我没有责怪你啊，我只是在劝他们……”
“……”
“……”
“好吧，都是我的错。”
漆黑的安静中，周奇轻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看向来时的路。
匪夷所思的是——
明明他一路走来，始终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但放眼望去，这条路却坑坑洼洼，满目疮痍。
有横七竖八的狰狞尸体，有断指残臂。
刺鼻的硝烟弥漫。
似乎有一些不知是布片还是灵魂的东西，在空中飘荡。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远处不断赶来的，在漆黑夜里，在地上，天空，拉成一条渺茫银河的超长战线。
周奇不置可否的看着这一切。
许久许久。
才似是嘲弄，似是总结的舒了一句：“……一厢情愿啊。”
“……”
黎清睡着了。
周奇再次转过身来走去，四处一切似有变化，又如往常。
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在这条路的尽头，见到了几个身着常服的人。
都不用细说，这几个人要搁在平常，那就是制定规则的人，常人一辈子不可能触碰的最顶点。
现在，他们却显得很无力。
他们看起来心绪各异。
但表面上，也只能努力压着所有情绪，维持着自身的“波澜不惊”。
两方越来愈近，直到会面。
“……”
“……”
“谈谈？”周奇饶有兴致率先开口。
“谈谈。”为首的中年人应道。
“你们觉得……我可以被杀死？”周奇颇有深意的问。
“……”
这话让一众人有些哑口。
初听起来，这像是在可以质问他们的手段。
但细想，这根本就是在藐视他们的动机！
觉得可以被杀死？
这措辞，如果没问题的话……
不就是，“不可以被杀死”的意思？
但周奇并没有给他们时间多考虑，只是转而继续问：“……或者，觉得我会被感动？”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虽然在场有不少人确实抱有这样的想法，但说出来，终归是不好听的。
“咳咳。”有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周奇先生，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一直是我们的目的，你现在可以说说吗？”
“好啊。”周奇没有丝毫扭捏的意思，直接爽快答应：“你们要听哪一部分？”
结果这笃定的态度反而让这些人不敢接下去了。
“……”
语塞片刻，为首之人突然转口：
“还是聊点其他的吧，周奇先生。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受到你的重视？得到你的帮助？那位……苏知云小姐，有什么特殊？”
周奇看了看他，突然眉头一皱：“你求我帮忙，却连个您字儿都不说，从我站这到现在，一共说了六个你字儿……你们不尊重我。”
“……”
“……”
哪怕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也都被周奇这话弄得不上不下，特别现在的背景板还是苍茫又凄惨的战场，割裂感违和感都极其夸张。
这让他们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淡定，几度面临崩塌。
“唉，好啦。”
这时周奇摆了摆手：“其实我都懂的，你们是想通过士兵的前赴后继，唤起我的人性，对吗？但其实不用的，那东西我本来就有。”
说着，似乎是还要证明一下似的，周奇把背上的黎清放了下来：“你们看，我要是没有人性，我干嘛还要一路带着她呢？这就是爱，是爱！你们懂吗?”
“……”
在场人眼神变得复杂。
为首人更有些难以言喻：“周奇先生，这……”
周奇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一看。
“咦，怎么就剩一半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稍等。”
他放下黎清的残躯，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包裹住了黎清已经恢复了的半边身体。
“好了。”
他腼腆的笑了笑，又转而认真的继续道：“……所以啊，我做了这么多，肯定是为了拯救世界啊，这还要怀疑？还要杀我？太伤我心了，你们对得起我的付出和努力吗？我该不会是动了你们谁的利益?”
“……”
还是沉默。
或者准确来说是欲言又止。
真不是他们不喜欢说话。
是因为周奇说的他们实在接不上。
他们不理解，周奇是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问出最后那句话的？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
这还是利不利益的事吗。
他们现在讨论的是生死存亡啊！
但他们也知道，周奇一向说话都是这样。
他们愈发感觉周奇像一个拥有了上帝之能，但失去了人性的疯子，随心所欲，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久而久之，他的语言逻辑都是混乱的。
根本无法交流。
不过……
仔细想想，这次交流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他们收获了周奇的警告和威胁。
他用轻如鸿毛的姿态，告诉了他们——
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无论何种姿态。
也全部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而再往深了想呢？
他们发现，周奇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掩饰过一件事，但他们却始终不敢相信——
那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追随他。
而目前只有身在中海的苏知云选择了这条路。
现在想想，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选择呢？
不然，周奇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仿佛在说……
明明他们已经承认了他的强大与可怕。
却还要前赴后继的送死。
这未免太矛盾了？
既然承认，为何不相信？
既然相信，为何不加入……
至少，待在周奇身边，一切平时不能接受的，似乎都可以变得合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