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冲云暗道师兄绝情,追随多年的弟子说弃便弃,不免叫人觉得薄凉。
再瞧那些平日里要好的师兄弟姐妹,此刻也唯恐避之不及一般,生怕惹祸上身。
叹息一声,贺冲云独自走出殿去,只见殿外早已是噤若寒蝉。
自锦衣卫将娄旷拖出去后,诸派弟子、门人等便知道出了事,眼睁睁看着锦衣卫将娄旷拖进一间空屋,随后便听得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不及半刻,便看着那领头的锦衣卫大人又独自进了殿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听这一声声惨嚎便能想到锦衣卫的手段有多严酷。人人皆惴惴不安,哪里还有心思饮酒作乐?
这时一直在外的华山七宿见得贺冲云独自走了出来,忙凑近前去,荀伯骥行礼问道:“师父,发生了何事?”
贺冲云摇一摇头,问道:“你娄旷师弟在何处?”
“他......”荀伯骥微微迟疑,指向先前那屋子道,“就在那里,不过此刻屋里屋外皆有锦衣卫把守,师父......”
贺冲云摆一摆手道:“你们在此等我。”
说罢便往那屋子走去。
荀伯骥正要劝阻,却听冯仕轩抬手拦道:“大师兄,无妨,锦衣卫如何权势滔天,在这江湖之上也要给咱们师父几分面子。”
抬眼看了看,只见冯仕轩点一点头,不过荀伯骥还是不放心,对季无涯道:“无涯师弟,你与我随师父同去瞧瞧。”
“好!”
说罢二人紧随贺冲云其后。
果不其然,锦衣卫见贺冲云来,与里面的人说了声便都退到门外,其中一个锦衣卫行礼道:“贺掌门,我等不得令不能放人,还望体谅。”
贺冲云点一点头,目不斜视进了屋子。募的一见娄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身后荀伯骥和季无涯更是呆立当场。
只见娄旷此时脸色惨白、双目圆睁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身上被掀去上衣露出胸肋,缚住手脚,躺倒在地。肋骨之间分明是一道道刀尖来回割刺创口,已然是血肉模糊,其状实在惨毒难言!
荀伯骥肃然道:“听闻锦衣卫又一道刑罚,名曰‘弹琵琶’,此刑残忍至极,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据说任凭是谁,只须用刀尖如此‘弹’两三个来回,便再也挨不住,恐怕娄师弟便是受得此般酷刑。”
“荀大侠果然见多识广。”
韦英说话间便进了屋子,朝着贺冲云、荀伯季拱一拱手,“不瞒三位,本官在跟随汪大人、汪公公之前,与门外的几位兄弟便是北镇抚司的,故而下手及有分寸,死不了人。”
荀伯季还礼问道:“大人不是在殿内,何故去而复返?”
韦英朝着地上努了努嘴,道:“被逐出了师门,大人下令废其武功、打断四肢,扔到山里叫他自生自灭也就罢了。这等阴险恶毒的小人,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即便是死了,也是死不足惜。”
此话一出,荀伯骥、季无涯二人皆是一惊,没想到师伯竟是如此绝情,居然一丝师徒情分也不念!
说罢,看了看贺冲云,道:“敢问贺掌门可还对他有话要说,毕竟是你华山派的弟子。”
贺冲云转身问道:“可否将此人交给贫道?”
韦英想了想,叹气道:“按常理来说,将这人交给贺掌门,我等也落得清闲,省了力气。只不过,咱们家大人令行禁止,本官也怕落了口实,最后得了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所以,还请贺掌门多多体谅!”
“那便允许老道单独与他说上几句,可否?”
贺冲云也不强求,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这回韦英倒是极为通情达理,应道:“当然,贺掌门请便,本官就在门外候着,你们尽快些。”
贺冲云拱手道:“多谢韦大人。”
待韦英出去后,贺冲云走到娄旷身前,叹息一声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娄旷师侄,你落得今日下场,实乃咎由自取。”
娄旷闭目冷笑,虚弱的声音中未尝没有一丝苦涩。
少刻,娄旷强忍剧痛,颤着声音说道:“师叔,他当真将我逐出了师门?”
贺冲云点一点头,并未作声。
娄旷苦笑道:“我早就料到,师父他生性薄凉,又岂会在意我的生死,枉我对他一片忠心。既然他不仁,也休怪弟子不义!师叔,公冶和是被我师父陷害,才被逐出了师门!”
贺冲云虽然早就有此疑问,他从前不愿承认自己师兄会做出这等不义之事来,但听得谭真智的徒弟亲口所说,还是顿觉五雷轰顶!
这师门丑事,贺冲云不愿叫外人听去,给荀伯骥、季无涯一个眼神,二人领会得,遂出了屋子,见韦英他们识趣得离了一些距离,只得讪讪一笑
屋内,贺冲云只觉胸中发闷,长吁一口气道:“你如何得知这些?”
“说来也巧,自得了这屠魔大会的帖子,师父便时而欣喜若狂,时而心事重重,有一次我伺候师父午休,竟偶然听得他梦呓起来,什么《血剑大法》,什么公冶和,我一时好奇,便问了几句,就这般将当年的真相套了出来。”
这时娄旷语气一转,提醒道:“莫看他一把年纪,可野心极大,师叔,你千万小心,这华山派的掌门之位万万不可交到我师父的手中!”
贺冲云心中悲痛,只道:“相交几十载,却不知人性竟能如此冷漠无情,同门师弟,自家弟子,竟是要斩尽杀绝!师侄,你犯下如此罪孽,却并非全是你的过错。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自小长在谭真智身边,他为师为父,却让你养成如此秉性,他推脱不得,你且等着,师叔这便去汪直面前替你求情,往后,你便跟着师叔,潜心修道,改过自新罢!”
娄旷大笑三声,却突然咳出一口血来,贺冲云一见,急忙探脉,不过一搭手却察觉他竟是自绝了经脉!
贺冲云大惊,问道:“你这时何故?”
“师叔,不必麻烦了,”娄旷大口喘着气,“哀莫大于心死,即便我四肢健全,又能去往何处?不如就这般去了,也落得一个自在。”
贺冲云即便有心相救,此刻也是无可奈何了,只问道:“你还有何未了心愿?”
“师叔,我......我想再看一眼玉儿。”
此时,娄旷已然气若游丝,而他口中的玉儿,自然便是那众星捧月一般的袁玉。
贺冲云匆忙唤来荀伯季,吩咐了下去。
不消片刻,只见荀伯季叹着气独自走了出来。
贺冲云转头看向娄旷,恰好对上目光,只见娄旷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淌下,嘴里最后轻声道了一句:“这世间真冷......”
贺冲云走过去探了探鼻息,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