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宛若惊雷,客栈中瞬间便是鸦雀无声。
丁胜松开掌柜,顺声瞧去,只见贴着窗子坐了两桌人,每桌四人,其中七人蓝布箭衣,皆是刀剑傍身。
只有一人穿着银色锦缎直身,手持折扇,一副公子模样。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虽算不上丰神俊朗,却也称得上风度翩翩。
替这掌柜出头的,正是此人。
何有道与韦英一同转身瞧来,何有道不由得冷哼一声。
韦英投来目光,有些疑问,悄声问道:“何先生,这些人你识得?”
何有道不理会,韦英脸色有些不好看。
暗道:“他娘的,老子身为锦衣卫百户,居然被你这老贼拿鼻子眼看人,待将来寻到机会,定叫你尝尝锦衣卫的厉害!”
不过这些话只在韦英心中想想罢了,眼前这何有道对于汪公公还有些用处,否则,以他堂堂锦衣卫的身份,又怎会容得一介江湖草莽如此猖狂?
这时丁胜指着那位年轻公子,冷笑道:“天津海蛟门,一群不入流的货色,也敢出头?”
那青年听了,登时拍案而起,怒道:“大胆!敢辱我海蛟门!今日定叫你们几个知道厉害!”
话音才落,只听“仓啷啷”一阵抽刀拔剑的声音,掌柜的瞧了,苦着脸,险些哭了出来。
韦英身为锦衣卫百户,瞧着这些江湖人剑拔弩张,又岂会忍气吞声?瞪了眼丁胜,暗怪这对师徒惹事生非!
随即只听韦英怒吼一声:“放肆!尔等张狂,可知我是何人?”
“我管你是何人!”
那年轻公子大手一挥,道:“弟兄们,给本公子教训教训这三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敢在我胡威的面前欺负百姓,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话间,那些个海蛟门的门人得了令,举着兵器就向三人砍来!
韦英恼怒不已,今日没穿官衣,竟被这一江湖帮派围攻来砍!
而且何有道也就罢了,就连这群不入流的角色也敢在自己面前舞刀弄枪,行止张狂!
于是当即抽出刀来举刀迎上。
只见手里绣春刀一挥,格开两人,又抬脚踹飞两人!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顿时砸坏几张桌椅!
同时韦英从怀中一掏,一枚锦衣卫令牌握在手中,伸在海蛟门那些人面前。
那叫胡威的公子一瞧,立即喝退手下,说道:“都住手!”
同时胡威心里头暗骂自己倒霉,难得行侠仗义,不想却碰见个锦衣卫。一念及此,更是头顶冒汗。
摄于锦衣卫之威,胡威此刻却是进退两难。
毕竟是年轻气盛,就这般服软心中总是不甘,况且,本就是这三人欲行凶在先,若是今日低了头,将来传了出去,自己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
只不过,这锦衣卫又岂是他胡威得罪的起的?
自己不开眼,竟是刀剑相向,眼下只盼望眼前这人念在不知者不罪,饶过他海蛟门!
正是胡威纠结不定之际,只听一声门外传来一声佛号,响在众人耳边!
“阿弥陀佛!”
何有道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内力!”
众人顺声去瞧,只见四名僧人抬脚进了客栈。
为首的大和尚身着一袭绯色袈裟,瞧其模样虽已过花甲之年,却是多福多寿的样貌。
大耳垂肩,双目有神而慈悲,白须垂胸,颈上挂着一百零八颗紫檀佛珠,手里握着一方四股十二环的锡杖,杵在地上丁铃当啷的倒是悦耳。
紧随其后的,乃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大和尚,身上是茶褐色袈裟,胸前挂着黑檀佛珠,每颗佛珠都有茶盏大小!手中一根枣木铜头的齐眉棍!
再瞧他模样,粗眉大眼、圆脸无须,高大壮硕、显得孔武有力!
两个大和尚身后,分别跟着一个小沙弥,分别背着褡裢、竹箱。
韦英皱着眉头,轻声问向何有道与丁胜,道:“来者可是少林寺的大师?”
韦英不在江湖走动,自然不识得来人是谁,但瞧着几人装束,江湖上能有这般功力的除了少林寺的高僧,他还真想不出别的来。
丁胜见状,早已不敢多言,默默站在其师父身后,只见何有道点了点头,道:“是少林寺的方丈海觉大师,还有罗汉堂的首座,海远和尚。”
何有道自然识得,江湖上的人又有几人不识得少林寺的方丈大师和诸堂首座?
同时那胡威一瞧,顿时眼睛亮了起来,急忙过来见礼,道:“末学晚辈胡威,拜见海觉大师,拜见海远大师!”
海觉大师单掌回礼,道:“阿弥陀佛,胡施主不必多礼!”
随即海觉看向何有道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道:“老衲方才路过此地,忽闻这店中嘈杂,故而前来一观,不想却遇见故人,实感意外。何施主,你消失多年,当留一丝善念啊!”
何有道笑了笑,学着僧人一般合十见了礼,道:“海觉大师,多年未见,别来无恙乎?”
海觉大师笑道:“日日念经,心存慈悲,怎会有恙,倒是何施主,依然是红光满面,倒是让老衲颇为意外。”
何有道冷笑一声,道:“海觉大师您还未曾去见佛祖,何某又怎敢先行?”
这话说完,只瞧那罗汉堂的首座海远大师,那手中铜棍朝地上一杵,只听“嘭”的一声,再瞧海远怒目圆睁,宛若金刚护法!
不过只瞧海觉大师丝毫不以为,只是抬手轻挥,微微笑道:“西天极乐,乃我辈心之向往,修行不够,自然见不到佛祖,师弟,何施主的话,不必在意。”
海远执礼道了一声:“是,师兄!”
海觉大师看向何有道,又瞧了瞧韦英,问向胡威道:“胡施主,不知适才发生何事,可与老衲说上一说?”
当着何有道与韦英的面,说了这番话,自然是要给胡威撑腰。
何有道是甚么人,想那十三年前,江湖上有谁不知?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海觉一瞧何有道,发觉此人的眼神阴狠无情,便知道此间事情,多半是因何有道这一方之过。
倘若自己就这般视而不见,或许这胡威的性命也就不保了!
胡威将前因后果,没有丝毫添油加醋的说与了海觉听,海觉听罢,随即说道:“善哉,善哉,胡施主仗义出手,老衲佩服。”
又看向何有道与韦英,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施主,卖老衲一个面子,既然那掌柜的已说不知,何必又苦苦相逼?再有这朗朗乾坤之下,自有国法,胡施主路见不平,何施主切不可妄造杀孽!否则,如果朝廷不管,我佛门弟子自当除魔卫道!”
接着又道:“不过,既然有这位锦衣卫大人在此,老衲自然放心!是么,这位大人?”
随即单掌行了一礼。
韦英虽然不是江湖人,但少林寺的高僧,他亦是极为敬重佩服,何况少林寺与朝廷之间亦是关系匪浅。汪直若在此,定会极力拉拢,故而韦英更是不敢得罪。
于是韦英连忙行礼说道:“不敢,在下锦衣卫百户韦英,久仰大师之名,大师放心,韦某自当约束!”
海觉点了点头,道:“善哉,有大人这话,老衲也就放心了。”
看向何有道,海觉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奉劝何施主一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何又道沉着脸,道:”何某为朝廷出力,自当有国法束之,大师不必多虑!”
海觉道:“如此甚好,那么请三位不妨与老衲几人同行,可好?”
何有道岂会不知海觉何意,无非是担心自己会杀了这些海蛟门和这掌柜,迫使自己离去罢了。
来这个悦来客栈,何有道本就是要来杀人泄愤的,原想着找到钟不负,也算是为他那弟子房威报仇,不过既然没找到钟不负,却是有个不开眼的撞了上来!
何有道杀心已生,又岂会善罢甘休。
只是这少林寺的方丈海觉大师,何有道自知不是其对手,加上少林寺与朝廷的关系,又见韦英如此恭敬,所以不得不将那杀意强压了下来。
听得海觉此问,何有道眼睛一眯,随即故作坦然说道:“有何不可,不过,我这弟子莽撞,也当与这位海蛟门的少门主陪个不是!”
胡威一怔,问道:“你怎知我是少门主?”
何有道撇了一眼,冷冷说道:“当年你爹胡四海,可没少巴结何某!”
胡威愕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何有道哼了一声,也不作答,给了丁胜一个眼神,道:“还不去给少门主赔罪!”
丁胜闻言知意,忙道:“是!师父!”
只见丁胜拎了茶壶,掀开盖子瞧了瞧,又放在耳边晃了晃,听见了水声,于是走近胡威,给胡威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道:“胡少门主,方才是小的不对,口不择言,这以茶代酒,给少门主陪个不是!”
随后,丁胜先饮为敬,胡威瞧了,不疑有他,端起碗来,亦是一饮而尽。
只瞧丁胜憨厚的笑了笑,胡威摇了摇头,随即朝着海觉大师拜了又拜,道:“多谢大师替晚辈解围!”
海觉回礼道:“阿弥陀佛。”
接着转头看向何有道,做了请势,道:“何施主,还有韦大人,请。”
海觉等人带着何有道三人从客栈出来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客栈内,却已是乱成了一团。
只见那海蛟门少门主,胡威,竟已是倒地不起,面色青紫,已然是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