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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知府看年纪大约五十左右,体型微胖,脸形偏圆,气度和蔼可亲。但何瑾可不是什么官场小白,知道越是这种和蔼可亲的,越可能是笑面虎。

不过,他也不怎么怵。

一来有百多年的潜规则,二来他是弘治皇帝钦赐的带俸锦衣卫百户。何瑾并不觉得,这个朱知府敢黜落了自己。

这时候,朱知府已仔细看过了何瑾的两篇试卷,眉头不由蹙了起来,道:“何百户,你虽有六品武职在身,然在这科场,便是一童生。”

何瑾行礼点头,这话他可不敢反驳,只静等着朱知府的后文。

朱知府便一抬头,又道:“既然是童生,那本府便要考校你一番。闻听你与中原名妓柳清霜情投意合,不如可由此作诗一首?”

这话一出,考棚里的考生更是都不答题了,侧着耳朵等待着何瑾的回复。

何瑾也怒了。

一方面,是被这些无聊家伙给气的;嗯,另一方面......没错,就是让尿给憋的。

于是他略微一思忖,便开口道:“并头容易共心难,香草真当目以兰。不似西陵凡草木,漫将啼眼引郎看。”

此诗一出,考场不由一片吸气声。他们谁都没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能作得如此绝妙的好诗!

开头的第一句‘并头容易共心难’,便极富有哲理意味。浑然不似一个尚未婚娶的少年,倒像是位千帆阅尽的老司机。

后两句‘不似西陵凡草木,漫将啼眼引郎看’,还引入了对比。

西陵指杭州孤山一带,而南齐名妓苏小小,便是那里的人。唐代李贺在《苏小小墓》中,便云:‘幽兰露,如啼眼’。

而柳清霜与苏小小又都是妓女,恰恰可以拿来相比较。

但前者被何瑾誉为“香草”,后者被贬为“凡草”。因前者忠贞高洁,后者却轻浮艳俗,便是说苏小小根本不能与柳清霜同日而语。

这其中对苏小小或许不甚公平,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何瑾为了褒此而贬彼,亦是合乎情理之事,无须苛论。

更重要的,还是人家这首诗的言外之意:行啊,你们不是爱八卦吗、不是羡慕嫉妒恨吗?我偏偏就跟柳清霜勾搭到一块儿了,还郎情妾意的,你们能咋滴!

众考生当然不敢咋滴,只能满心不忿地继续答题。

而朱知府咀嚼了一番后,便点头赞赏起来,道:“诗意绝佳,答得也快,果然才情很是不凡。”

何瑾低头垂目地接受了褒扬,心里自然有些小小的爽快:要是出个别的诗题,自己恐怕直接抓瞎了,但像这种讴歌爱情的?......呵呵,就算唐宋诗人的不能用,我也能再给你背几首!

可想不到,就在他认为可以走人的时候,朱知府却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拍案桌,差点把何瑾给吓尿出来了!

“好你个何瑾!既是州案首,又才情不凡,为何这试卷上的文章,却平平无奇、乏善可陈!”

听了这个,何瑾就有些怒了:什么叫平平无奇、乏善可陈?这,这......分明就是我的真实水平啊。

我,我自己还觉得,写得很不错呢。

“由此可见,你这分明是不肯尽心尽力,胡乱应付、故意为之!难道你以为,本府会妒贤嫉能,以为你有了锦衣卫之职在身,便不能容你?”

‘唔?......’正把头垂得很低,装作谦虚受教的何瑾,闻言不由双眼一亮:这话,很值得推敲哦......

再看朱知府威严中带着一丝温柔,气怒里还有一点点小娇羞,他顿时就明白了:这,这朱知府厉害啊!

盖因自己过关是一定的了,但问题是,还得排名次啊。

而这就让朱知府犯了难:若取的高了,底下恐怕会有人不忿,骂他朱知府‘官官相护’;可若取的低了,这简在帝心的人物儿,陛下和内阁大臣都赞不绝口,你一个小小知府敢说不好?

故而,朱知府便先称赞了一番,再狠狠斥责一顿,拆穿了他何瑾不“用心”答题的真相。如此黑脸红脸他都唱过了,再取高取低便随意自如,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猜透了这些,何瑾眼珠儿不由一转,当即装出一副惭愧的模样,道:“承蒙老大人教训,小子知错了!不过小子才疏学浅,也就这个水平了......”

“还在假痴不癫......”果然,朱知府脸色就缓和了下来,笑眯眯地道:“本府说过了,你不必如此。小小年纪就想着藏拙、低调示人,哪有半分少年英才的冲劲儿!”

何瑾却还是一副‘不敢当’的样子,道:“老大人,小子说的都是实话......”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没说:‘你咋就不相信呢?’

但朱知府已然不耐烦了,提起笔在试卷上写了几个字,道:“行了,不必多言,这次算取中你了!但府案首却不能给你,就取你作第二名罢!”

何瑾心里当然美得冒泡儿:朱知府,你真是我的好队友!有了你这番评价,院试就算我文章再烂,也是我爱藏拙、我喜欢低调,没人会说我名不副实......

谢过了好队友,何瑾便还是一副‘我真的不行,知府大人你厚爱了’的神情,怏怏地走向了大门儿。

随后,他就傻眼了!

没错,府试跟县试一样,必须凑够了十个人后,才能开一次门。他提前交了卷儿,根本没个卵用!

于是,他不由夹紧了腿,可怜兮兮地望着考棚里的考生。

然而,他的一首表白诗,抢了考生心目中的女神。这些州县里的名流骄子们,虽不敢明着招惹他,却能来阴的......

并且,在这方面他们还十分默契!

一直等了一个时辰后,堪堪才有八个考生提前交卷。剩下最后一个,就是死活都不出来。甚至,还有几个幸灾乐祸的,故意拿起瓦罐,弄出潺潺的流水声,无形地刺激着他。

好在,何瑾也不是吃素的!

后来每当有考生拿起瓦罐,刺激得他要膀胱炸裂时,他就死死地盯着人家看。不但看,脸上还做出一副鄙夷不已的神情。

来啊,互相伤害啊!

终于,有一个面嫩的考生,在何瑾凶巴巴的眼神下,吓得都不敢尿了,乖乖地交了卷。

然后大门儿一开,何瑾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出了科场。去了一家客栈的茅厕里,足足呆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劫后余生般走了出来。

“少,少爷,这后面还有四场......可该怎么办啊?”金元迎上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又跟县试一样,府试也是考五场。

虽说第一场最重要,取中的名次基本就是最后的名次。但后面四场就算是走过场,何瑾也是要走一趟的。

此时何瑾闻言,不由深深一叹,道:“我已经想过了......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剩下那四场,我自有应对之策。”

这一刻,他目光凝重,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隔日,第二场考试,何瑾果然又是第一个交了卷。

但这次他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拍出了锦衣卫百户的令牌,一脸凝重地对朱知府言道:“老大人,在下此番还有要事在身,还望大人能通融一下。”

朱知府这就有些不爽了:我昨日才给了你第二名,你现在就要过河拆桥了?真拿知府不当干部儿是不是!

再说了,十人才开门,那是朝廷的规矩。你空口白牙也不说个什么事儿,我怎么敢给你开门?

可不待朱知府开口,何瑾继而又拍出了一块象牙令牌,道:“此事儿,还恕在下不能声张......”

朱知府一看那腰牌,当即吓得都站了起来。

随后,何瑾便一脸傲娇地走出了大门。临出门儿前,还对着满棚的考生们,狠狠地比了一个中指。

嗯,东宫太子府的腰牌,的确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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