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支行长月例会在总行召开。
自黄光耀上任以来,将许多大型内部会议都定在周末召开,这令大家有苦说不出,行长周末都不休息,普通人实在不敢有什么意见。虽然上任一个月以来,黄光耀还没定下任何硬性指标,但每个人都已经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9点30分,包括林强在内的全部支行长集中在第三会议室,黄光耀不作多言,由西区支行行长开始,按座次开始汇报工作。
西区支行长是一位少壮派,无论是年龄、外形还是气质都钱才相仿,汇报工作的时候同样充满自信:“受到分行的激励,西区支行包括下属全体20家网点都在本月进行集中式营销,在全员的努力下……”
黄光耀咳了一声,将其打断:“只汇报上月底与本月底的存款余额便可。”
“……是……”西区支行长尴尬地抖了下脸,拿起材料道,“本月,月底存款余额——297.88亿,其中对私83.12亿,对公214.76亿……较上月底,实现1.2%的增幅。”
“好的,东区。”黄光耀直接冲祝丰山摆了摆手。
“东区支行本月存款余额340亿,较上月底增长79亿。”祝丰山的回答极其干脆,甚至没有低头看报告。
超越西区,是他太久以来的向往了,然而当实现的时候,他脸上却只有疲惫与平淡。
“继续。”
“北区支行223.45亿。增幅0.5%。”
“南区支行87亿,增幅-0.2%……”
“金融街支行134亿,增幅-3.4%。”
……
一连串支行长汇报中,东区、西区与金融街仍是翘楚。蓟京近半的储蓄余额出自这三家,位列其后的是朝东支行,再之后出现了巨大的落差,是少了一个数量级的南区支行,以及诸多郊区与远郊支行。其中最低的坵谷支行,亦然有近30亿的储蓄余额。
最后。轮到排名最末的龙源支行了。
“龙源支行。”林强虽然有些抬不起头,但还是尽量自信流利地进行汇报,“月储蓄余额5972万,对私5156万。”
“嗯,最后是我自己。”黄光耀只点了点头,没做点评,冲左右道,“蓟京分行,月储蓄余额1700亿,教上月增幅3.4%。其中绝大多数增长源于东区支行。”
全场人目光游离,只望着行长,等他继续。
“诸位,没什么想说的么。”黄光耀放下材料,大方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胸前合十。“这是第一次蓟京分行的例会,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每次例会都是这样的,至少在东南分行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楚黄光耀话中的味道。
“我这么说吧,就算是储蓄放在我们这里不动,每个月也会有0.5%左右的平均利息。”黄光耀轻轻点了点桌子,“我算过了,抛去业绩突出的东区支行的话,这个月我们的存款余额几乎是零增长,大家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吧?”
“……”
会场一片沉默。
很显然。在金融业,零增长等于负增长。
“没有怪罪或者比较的意思,我实话实说。”黄光耀继而说道,“在东南支行,没有特殊政策影响的情况下。连续三个月增幅不足3%的话,支行长立刻滚蛋。”
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3%,对龙源来说也许只是不到200万,但对西区这种大支行来说,却近乎三亿。这么夸张的月增幅,怎么可能做到,东南分行的那些支行长都是牲口么?
“这个标准,对我自己同样成立。”黄光耀一掌拍在桌上,“分行连续三个月不足3%——我滚蛋。”
西区支行长再也按耐不住,率先表态道:“下个月,西区支行力争增幅3%,回去后我会传达行长的精神,哪个营业厅网点掉链子,主任即刻撤职。”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黄光耀赞许地点了点头,“另外,我们的计算方式也要改改了,不要月储蓄余额,变成以日均储蓄余额统计。”
“这……”
“放心,这不会影响诸位,这部分工作由分行技术部门完成。”黄光耀目光一闪,转向南区支行行长,“南区在前天突然存款增加3亿,别以为我没看到。”
南区支行张年龄较大,半头白发,本该德高望重,可此时却被黄光耀的目光和气场完全压制住,颤得不敢发言。
“为了应付审计机构与央行,我不抵触临时拉存款渡过难关。”黄光耀盯着南区支行行长,语气颇重,“但这种只为了应付我的行为,希望不要再出现。”
南区支行长咽了口吐沫,面对比自己小上一轮多的人低头称是有失颜面,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老胡,表个态。”然而黄光耀依然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是……”
“下次让我听到。”黄光耀扫视众人,继续说道,“我看过蓟京分行之前的数据,基本增幅在每月1%上下浮动,这个月的增幅倒也没有多么反常。”
“但大家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黄光耀沉吸了一口气,突然加大了音量,“我们刚刚上调过存款利率,理应有5%左右增幅的,为什么在原地踏步?”
“行长……”朝东支行长顶住压力解释道,“利率变动的事情发生在上个月中旬,就上个月而言,个人储蓄确实有大幅增加,但这个月……受到的影响有限。”
“那是宣传力度不够。”黄光耀连接连拍了三下桌子,“只要我们利率一天有优势,揽储速度就不应放缓,蓟京那么多银行,几万亿的资金,我们有太多机会了。”
“另外,对公最近毕竟也受到影响,拉低了存款余额,这方面的损失我们也在全力弥补中……”朝东支行长再次辩解道。
“让我看到结果。”黄光耀指向祝丰山,“东区支行在这次风波中损失最大,但看看现在,才过了一个月,就捞回了80亿,凭什么老祝能做到?”
朝东支行长不得不低下头,赤裸裸的数据无可辩驳。
祝丰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自行辩解道:“黄行长,这个增幅主要是源于两个对公大户,并非自然营销增长。”
“老祝,不用劝我。”黄光耀摆手笑道,“我说了,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我只是感觉,大家并没有尽力,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每个人都该拿出与你一样的工作热情,我们才能共度难关,只有你一个拼死拼活保住蓟京分行的增长,这太不公平了。”
“……”祝丰山无言以对。
林强更是暗暗皱眉。
黄光耀几句话明着是夸奖祝丰山,但在这种会场上,公开表彰几乎等于捧杀。在其它人听来不免变味——若不是祝丰山做的如此突出,其它人也不必被这般责骂。就像一个班上的孩子,其它人都不及格,只有一个人乐滋滋地得了满分,通常而言,这个满分的孩子都会被孤立,而老师夸奖得越厉害,孤立得也就更厉害。
看见新行长来了就这么卖命?
早不做晚不做,偏偏这个时候拉来对公大户?
平日看起来和和气气,真有机会的时候,立刻动刀子啊老祝。
这种羡慕嫉妒恨在同级心中暗暗滋生,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祝丰山之前地位岌岌可危的事情。
笑贫不笑娼,在祝丰山受难的时候他们窃喜。
当了婊子立牌坊,在祝丰山得意的时候他们唾骂。
而引导大家窃喜唾骂的,正是坐在会议桌中央的黄光耀。
“既然大家不表态,我就直接提工作目标了。”黄光耀见会场沉默良久,不愿再浪费时间,拿起一张自己亲手画出的草图,“西区、北区,保证下月增幅3%。”
话罢,他望向两位支行长。
西区支行长连忙答道:“力争。”
北区支行长:“是。”
“有困难现在提,不要说什么力争。”黄光耀望着西区支行长,“做不到就说做不到,不要给我莫须有的希望。”
“……”西区支行长狞着脸道,“黄行长,我们这边人员与居民流动不大,也没有新楼盘,没有新单位,很难有突破性增长,保持月1%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东区情况不也是?为什么东区就可以。”
“这……这……”
“我个人,这个月与12家企业领导见了面。”黄光耀冷冷道,“我不会把所有压力都给诸位,所以诸位也不要将左右压力都转给下属,压力一一级一级推下去,只会让人崩溃,大家均摊才能共同进步。拿这个月来说,据我所知老祝一天也没闲着,连周末约满了各路企业家、领导,可以说,老祝这个月比我做的好,我深感惭愧。”
众人瞄向祝丰山,眼神之中,五味杂陈。
祝丰山也没有半点办法,满脸尴尬。
西区支行长迫于无奈,只得答到:“是……我会亲力亲为,保证3%。”
“好的。”黄光耀转向南区支行长,“南区居民收入水平低,单位少,我不要你多突出,只需要在归还那3亿应急存款后,保证余额在现在的水平。”
“是……”南区支行长不敢有半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