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在家中,少有在外头走动,又王氏虽宠孩子,但家教甚严,从不当面夸赞女儿相貌,且常常对她们言道,
“女子家爱美乃是常情,但以德立身乃是根本,容貌好坏不足以概一人之才情,只有那些下贱地方的女子,才常以颜色出众为荣……”
如此这般教养下来,韩家的四姐妹虽说姿容不差,尤以韩缦为最,但却没一个觉着容貌好看有甚么过人之处。
正是因着家中人少有夸韩缦容貌,她也不觉自己生得如何漂亮,如今乍一来了书院,受了众人瞩目却是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我……脸上有甚么不对吗?”
实则如今的韩缦已是八九岁的半大姑娘了,五官渐渐长大,两腮上去了幼时的嫩肉,一张脸儿很是精致,又身条儿抽高不少,小腰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十指纤纤,明眸皓齿,真正是个美人胚子,以她这般姿色,再隔上几年,这满京城里只怕寻不到几个比她好看的姑娘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众人慕她颜色姝丽,自然是要目光投注,其中西院的众师兄弟见得来了这么一个细柳如腰,芙蓉如面的小师妹,那是立时便走不动道了,呆呆立在门前死死盯着她瞧,有那孟浪的竟摇头晃脑要作诗了。
韩缦却是被他们瞧得满脸通红,小嘴儿一瘪差点儿就要哭出来了,正这时门内走出来一名青衫黑履的先生来,这位先生头个不高,身形苗条,肤色白皙,眉目柔和,却是一位女先生。
这位女先生看着很是和气,出来时也是笑容温婉,可西院的男学生们见着这位先生立时就纷纷缩了脖子,一个个做了鹌鹑样儿。
“韩先生!”
这厢人人躬身行礼,韩绮笑眯眯负手在背后,手中的戒尺轻垂,
“嗯……你们……怎得都呆在这里不走了?今儿第一天上课,是很怀念先生们的戒尺么?”
她声儿不高,众人却是听得一惊,再不敢看漂亮师妹,挤挤挨挨的往大门里涌去,
“小心脚下!缓行慢走!”
韩绮声音提高些许喝道,众人忙又停下脚步,老实垂头往里走去,韩绮立在当中,看着左右两侧的学生鱼贯而入,直到门前再空无一人之后,这才尾随着女学生们缓步走了进去。
这厢大门缓缓关上,韩绮便领了女学生往东院,为她们分派班级之后,领了最后一队新入学的女学生去见了董先生,
“董先生……”
韩绮领着众学生行礼,便为她们介绍,
“你们是初入学的新生,排在己班,以后便在这明慧院学习了,这位董媛,董先生便是你们的授业恩师了!”
众人又向董先生行礼,看着排在末尾处自家小五那松了一口的表情,韩绮不由好笑,家里长辈们不知韩缦的心思,韩绮却是一清二楚,这小丫头不肯来书院读书,乃是被自己出嫁前那两月的教导给吓着了,现下见先生不是自己便只当逃过了一劫,却不知董先生可是书院里出了名的严师,骂哭了多少学生,赶走了好几个学业差劲的学生,那名头可是比自己恶上十倍不止!
到如今,韩绮只见得皇后娘娘一个,能在董先生的利口之下悠哉度日,想来以小五的脸皮是及不上她夏姐姐万一的,以后的日子着实艰难呀!
这厢很没有姐妹情谊的偷笑一番,便从明慧院里退了出去,正见着山长关长风正在巡视书院,忙上前行礼,
“山长!”
“嗯!”
关长风微笑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道,
“可是将一切交接清楚了?”
韩绮忙应道,
“回山长,已是交接清楚了!”
关长风点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能出去走走自然是最好的,在外头多听多看多学多问,开扩眼界,增长见识,以后回来也好教导学生!”
“是,谨遵山长吩咐!”
“嗯!”
关长风点头转身,大袖在身后随风翻飞,飘然离去。
韩绮这才直起身,微微一笑……
韩纭自去了广州之后,每半月与韩绮书信来往频繁,却是讲了不少奇人异事,风土人情,早已勾得韩绮心中发痒,如今年后眼看着卫武要起程南下,她也动了心思想跟着出去,左右这是奉密旨办差,倒没有办公差那般约束,又有韩纭夫妻在广州,她到了地头自有人安置,并不担心安全,卫武便应了妻子所求,带着她一同去广州。
夫妻二人商议之后,手头的事儿自然是要交接的,家里的事儿内有郑管事,外有王大虎,倒也不无需担心。
韩府那头韩世峰夫妻听得三女儿要同女婿南下,三日后便要启程,王氏不由嗔道,
“你这孩子有甚么事儿都是闷在心里,也不早说,早说了……为娘也好置办东西,让你给带去!”
韩绮闻笑道,
“现下置办也来得及!”
心中却是暗道,
“早知母亲会有此一招,特意晚些提的!”
若是提早个一月两月,母亲也不知会预备多少,他们还怎么轻车简从,速去速回?
王氏这厢慌慌忙忙的打点东西,硬是在三日后,一家人在城外送行时,给生生凑齐了一车,要韩绮带着上路,
“这里头也不全是你二姐姐的,还有给你们路上预备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不预备齐全了,我们如何肯安心让你们上路?”
一旁的韩绣与韩缦却是一脸的羡慕,
“三姐姐,我也想去见二姐姐……”
韩绣也叹道,
“三妹妹,你也带着我去吧!”
韩绮看了一眼王氏与在韩绣身后轻咳的徐志茂,忍笑道,
“若是母亲与大姐夫点头,我现下就带上你们一道儿走!”
二人闻言立时垮了脸,王氏便瞪眼道,
“你们一个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在书院里进学,是能到处跑的么?”
韩缦很是不忿道,
“那怎得三姐姐能出去?”
王氏冷哼一声道,
“你三姐姐是跟着夫婿出去的,你有么?”
韩缦在书院进学了几日,旁的没学会,可这男女的事儿竟是懵懵懂懂有些开窍了,闻言红了脸跺脚嗔道,
“母亲!”
卫武见小姨妹子窘迫忙为她解围道,
“岳母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的,您放心……绮姐儿,小婿给您囫囵个儿的带去,必也是囫囵个儿的带回来!”
王氏这才放心点头道,
“好孩子,你自然是让人放心的!”
只韩世峰在一旁沉了脸,拉了卫武到一旁问道,
“你奉秘旨办差,带着绮姐儿当真无妨?”
卫武笑嘻嘻道,
“您老放心,小婿的差事并无危险,待到了地头将绮姐儿托给二姐姐便是了,待小婿办完了差事,再与绮姐儿一同回来便是了!”
韩世峰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放下了心,看了看日头不早了,便道,
“日头不早了,还是早些启程!”
二人便拜别众人出发了。
二人这一回是去天津卫坐海船出海,直下广州,如此最是快捷省事,只却是漏算了一点,卫武晕船,自天津卫上船没有一日,卫武便吐得个昏天黑地,之后更是直接卧床不起,再爬不起来了。
船舱之中有些窄小的床上,卫武高大的身子侧卧着蜷缩成一团,一张脸惨白着,双眼半眯半睁之间,听得门响便勉力睁开眼,叫了一声,
“绮……姐儿……”
韩绮应了他一声过来弯腰过来看了看,
“现下可是好些了?”
“唔……”
卫武哼了一声,伸手去拉她裙摆,
“你陪着我……”
韩绮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长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之上,
“我给你熬了粥,你多少也吃一口,你已是连着三日没有进食了,这样子下去可是会伤身子的!”
“不吃……”
卫武哼哼唧唧的挤出两个字来,伸手拉了韩绮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抚,
“我胸口憋得难受,你给我揉揉……”
韩绮依言又给他揉起了胸口,半晌他又哼哼唧唧道,
“我肚子也不舒服……你给我揉揉肚子……”
韩绮又为他揉肚子,半晌他又拉着她的手往下移,
“我这里也不舒服……绮姐儿你给我揉揉……”
韩绮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啪……”
一声拍在他小腹之上,
“你都成这样儿了,也不忘记作怪!”
卫武却是半睁了眼儿,哼哼道,
“这里是当真不舒服……”
韩绮见他那一脸痛苦的神情不由疑惑道,
“你……当真这里也……”
这听说晕船有头痛、肚痛、胸口痛的,也没听说这里会痛的呀?
“是真的……”
卫武还是哼哼着撒娇道,
“自从京城里出来,倒如今它都没痛快过,也觉着憋得难受呢!”
韩绮闻言一张俏脸儿绯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啪……”
再拍了他一记,却是打在脸上,
“你都这样儿了,还不老实!”
卫武也不着恼,伸手又拉她的手,
“你给我摸摸,我估摸着许是它被憋着了,我才会晕船的……”
这厢竟是软磨硬泡,死活拉着韩绮给自己“揉”了一回,这一通“揉”竟是揉得韩绮面如火烧,卫武额头见汗,待得揉完了,他倒是舒爽的长叹一声,脑袋一歪闭上眼睡了过去,韩绮却还要红着脸使帕子给他擦个干净。
韩绮再不敢在这异味充盈的船舱之中呆下去了,手忙脚乱的扯了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则飞也似的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