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韩世峰与王氏带着儿子坐在马车上回转府中,说起此事韩世峰摇头道,
“宠妾灭嫡乃是为官大忌,张广贤如此不分轻重,可见此人于官途之上怕是难有再进之日了!”
如今世下,嫡庶尊卑最是讲究,慢说是官宦人家,便是普通的百姓人家,但凡家中有些家产的都讲究长继嫡承,有些人家宁肯过继兄弟的子嗣,也不会让奴婢生的儿子继承家业。
当然似张广贤这般被美色所迷,分不清上下尊卑,宠妾灭嫡的人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但凡有讲究的人家,探听到这家人是如此情形,慢说是结亲,便是打交道都要细思量的!
那张广贤还想一门心思往上爬,只这一条便过不了吏部年考,要知晓时下当官,文考武考乃是基本,五官身材乃是天生,但这后院是不是一派清明,便要靠个人了!
这也是为何但凡富贵又或是官宦人家,都有个娶妻娶贤的说法,妻贤夫祸少,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在大家,幼承庭训,气度见识自然不是那些随意买来,身如浮萍,无教无训的女子可以比的。
以这样的女子为妻是会被人耻笑的!
张广贤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想来必是他那小妾生的美貌,以至色令智昏了!
一旁的韩谨岳听得父亲此言也是连连点头,对韩世峰道,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在一旁瞧着,张家的伯父对那两个庶子更加亲近些,倒是荣璟哥哥在一旁受冷落,儿子瞧着都替他有些伤心!”
张荣璟如今改过自新,与韩谨岳走得近了,感情倒是好了不少,韩谨岳在家中乃是独子,又韩家阖家祥和,虽有两个庶出的姐妹,但却从未有嫡庶之争,姐妹兄弟间相亲相受,从无勾心斗角之事,韩谨岳生活幸福,瞧见张荣璟看着自己父亲与两个庶子相亲相爱,因而黯然神伤的模样,他自己也跟着伤心,便可怜起张荣璟来,不由打抱不平起来。
“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何张伯父便与荣璟哥哥不亲近?”
韩世峰闻言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我儿即是知晓这样道理,以后长大成家,不管膝下多少儿女,也需得谨记着都是自己的孩子,虽不敢说样样处处都平公,但决不可太过偏心,要知晓家宅不宁,乃是乱家之本,多少大好前途的男儿就是输在不会治家之上……”
说着又笑着对儿子道,
“为父这后宅安宁,全都要归功于你母亲身上,谨岳还不替我向你母亲行礼道谢!”
韩谨岳闻言果然冲王氏行礼,
“多谢母亲辛劳!”
王氏被他们父子如此一弄,倒是羞窘的红了脸,嗔怪的瞪了韩世峰一眼道,
“老爷,这是教的甚么,助夫君安定后宅乃是妾身的本份,如何还得当老爷一声谢!”
韩世峰一本正经道,
“大丈夫成家立业,家在前,业在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宅不安,如何安天下,为夫有夫人相助才能安心上差,无后顾之忧,这个谢字夫人自然是当得!”
王氏被丈夫一番话弄得眼圈儿有些泛红了,总归这么些年劳心劳力,也不求歌功颂德,只枕边人能知她辛劳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只碍着儿子当面也不好流泪,扯了帕子在眼角边挨了挨,冲着丈夫一笑,夫妻二视无言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待回到府中,打发了儿子回去歇息,王氏与丈夫独处一室,才开口道,
“老爷,妾身到是有一事想同老爷讲一讲,前头当着四郎不好同老爷细说……”
韩世峰在铜盆前由婆子伺候着洗脸,闻言问道,
“夫人有话请讲……”
王氏想了想道,
“今日里妾身见那张家的妾室很有些眼熟,便随口打听了一下这妾室身世,只她说是早年间家乡受灾,一家子逃到了通州,之后日子过不下去被父母发卖了出来,在几家大户里辗转,之后才进了张家……”
说起来张家那位不过是个妾室,论起理来,她都不配出来应酬韩家正室的夫人,只一来张家没有主事的夫人,二来那妾室又为张广贤生了两个儿子,正受着宠,前头老爷们说话,妾室便出来招待女眷,虽说有些失礼,不过韩氏夫妻不计较倒也无妨。
说完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木梳转头看向韩世峰,
“老爷……那妾室娘家姓苗,生得与阿雪倒是有五分相似!”
苗晴雪乃是苗婕娘的大名儿,苗姨娘在家里时被父母唤做大花儿,妹妹则是小花儿,之后被发卖入了韩家,又派到了韩世峰身边伺候,韩世峰便为她取了一个大名做晴雪,之后王氏进门便抬了她做姨娘,这么多年过去,府里下人和孩子们倒是少有知晓苗姨娘大名,只韩世峰与王氏私下里倒要叫一声阿雪。
韩世峰闻言一愣,眉头微微皱了皱,
“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应道,
“妾身与老爷成亲初时,也曾问过阿雪的身世,倒是隐约记得她提起过家里有兄弟,还有一个小妹妹,好似也是被父母卖出来的……”
“夫人是猜测这张广贤的妾室乃是苗氏的妹子?”
王氏点头,
“妾身瞧着那眉眼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韩世峰想了想应道,
“那……若当真是苗氏的妹子,依着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道,
“阿雪这么些年在家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老爷生下两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小五便不必说了,自小就是一家大小宠着,至于三姐儿……慢说是老爷,便是妾身也是打心里当成自己亲生的,阿雪又是个老实本份的性子,对妾身也是向来恭敬有加,妾身想着若那妾室当真是阿雪的亲人,倒可以让她们见上一面,也好述一述多年的亲亲之情,解一解她的思亲之苦!”
韩世峰闻言长叹一声,过来扶了她肩头道,
“惠惠……你如此贤良淑德,也不知是我韩世峰修了几世,才能娶到你这般好的夫人!”
王氏闻言脸上泛红,反手握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道,
“老爷夸得妾身好不羞愧,妾身不过做了应当做的而已!”
韩世峰笑着取了梳子,亲自为夫人梳头,
“惠惠有何可羞愧的,倒是为夫羞愧这么些年来未体恤夫人辛苦,多亏得夫人包涵……”
王氏听了羞道,
“老爷说得甚么话,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如今夸来谢去的,倒是生份了!”
韩世峰听了哈哈笑,拉了她的手,二人相携去了床前,
“夫人这么一说,为夫倒是确觉着生份了些,不如多亲热亲热,看看能不能再给孩子们添个弟弟妹妹才是正理……”
王氏听了面如朝霞,
“老爷……”
待到第二日,王氏寻了个机会便问苗氏,
“早些年倒是听你提过家里的情形,如今你可还想得起来?”
苗氏有些诧异,
“夫人,今日怎得想起问奴婢的家事了?”
想了想道,
“奴婢被卖的时候有十一岁了,倒是记得些家里的情形……”
当下告诉王氏,家里原是平凉府的人,有一年受了灾便举家逃往京师,到了通州便在当地流落,靠着父母为当地人做短工为生,他们一家子在通州无地无房,无根无基,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又有家里原就有三儿两女,到了通州之后,又生了一个小儿子,一家八口便是八张吃饭的嘴,无论如何也是养不活了!
苗氏父母便盘算着将大女儿大花儿给卖出去,前头倒是打听过,说是当地有韩氏一族十分富庶,想来卖入大户人家混个肚饱已是不错,之后将大花儿卖给了韩氏,得了卖身银子二两六钱,便算是卖断了这一世的父母亲情。
之后家里又添了一个儿子,便又将小女儿也卖了,苗氏之后跟着韩世峰入京师,一去多少年从未回过通州,倒是请韩世峰派人回去打听过一回,只听说家里人卖了小女儿,熬过了前头几年,家里三个大儿子都长大了,能下地干活了,日子便好过了起来,之后一家人便又迁到了别处,自此音信便断绝了!
韩世峰是托了老家人打听的,消息到了这处便断了,苗氏见人海茫茫实在无处寻觅亲人,那时又正好身怀有孕,便将这事儿搁下,一心一意的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寻亲之事了!
今日里王氏突然问起此事,苗氏甚是奇怪,
“夫人今儿问起此事,却是为了哪桩?”
王氏想了想道,
“我昨日里赴宴,见着那张家的妾室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又问起身世来,说娘家也是姓苗,便疑心她是你失散的妹子,也不知你可是想见上一见?”
苗氏闻言当场愣住,那心里立时如打翻了五味瓶子一般,一时也说不上是酸是甜,是辣是咸,是苦是涩,半晌才颤着声儿问道,
“夫……夫人……夫人可是瞧……瞧仔细了,奴婢……奴婢……”
这么些年早绝了寻亲的念头,突然听说这亲人就在眼前,一时心中狂喜,一时又怕弄错了空欢喜一场,不由又是喜又是怕,有些语不成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