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穿过一片密集的居民区,继续往前。
车轮碾过砂土泥巴路,随后在青石板上辘辘前行。
路灯把人影拉长,天色彻底暗下来。
一座青砖黛瓦院落伫立在小河边,周围不远处零零散散坐落着好几个古色古香的大宅子。
“你把收音机拿出来,我修好了给你送过来。”
“哎呀,你进来嘛~”
“你家好像有客,不方便。”
“有客怎么了,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哥。”
姚铃兰双手把着车头,执拗地不让他走,扭头冲里面扬声喊:“姚雪松,你快出来~”
里面应了一声。
随即,出来两个年轻男人。
较高的穿白色军装,古铜色皮肤,干净利落的板寸,体格健硕。
浓眉大眼国字脸,腰背板正如松,一笑起来,整张脸英气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俊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下午刚到。啧,好好的胖丫头怎么瘦成这样了?”
“嗐,别提了,她还美得很呢。”
旁边的穿深蓝制服的年轻男人笑嘻嘻地歪靠在门框上,冲江云庭抬抬下巴,“进来吃顿饭呗?”
江云庭看了一眼欢天喜往白军装男人面前凑的姚铃兰,随即抬眼视线上移。
几乎在同一时刻,邱俊晖笑着望过来。
两人视线相交,读到了对方眼里的审视和敌意。
江云庭看了一眼他的肩章,率先收回目光,“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几年不见,一毛二了。
这样的男人,才是最适合她的吧。
“哎!你不许走!”姚铃兰扭身扑上去抓江云庭的衣袖,“说好了要帮我修收音机的!”
姚雪松笑了一下,抬手勾勾鼻梁。
得,这傻妹妹一会怕是有点尴尬。
邱俊晖的笑容逐渐凝固,心里叹了一口气,拍拍姚雪松的肩膀。
“先进去吧。”
说完转身往院子里走。
姚雪松看着脸色不渝的江云庭,眼珠子一转,随即笑开,上前帮着妹妹把自行车往里拖。
“云庭,我家又不是老虎窝,吃顿饭而已,进来呗~”
江云庭几乎是被兄妹俩生拉硬拽进去的,心情很复杂。
姚铃兰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没在意其它,拽着他的手提包把人往客厅里拖。
走到门边俏生生地冲里面打招呼:“爹,我回来了。邱伯伯,你也来了呀!”
邱父和姚父下棋的动作停了下来,双双望向门口,回头对视一眼。
邱父的笑容有些勉强,“铃兰丫头回来啦?这位是…”
“啊,他叫江云庭,是我组长,也是我同学!”
姚铃兰笑嘻嘻地拉着江云庭往里走。
江云庭不着痕迹挣脱,站直了身子颔首致意,“姚伯父,邱伯父。”
姚父瞪了一眼女儿,“这么大人了,一点礼数都没有!拉拉扯扯像什么样!”
姚铃兰扁扁嘴,把江云庭按坐在沙发上,“邱伯伯和俊晖哥又不是外人…”
姚雪松倒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偷偷拽了一下妹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娘在厨房忙不过来,你去帮忙,这里我来招呼。”
“哦…”
姚铃兰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往厨房走。
姚母身材圆润,围着围裙站在灶台边盛菜。
回身看见小女儿鼓着小脸不情不愿走进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你把江云庭带回家,你邱伯伯父子俩得多尴尬呀…”
“怎么了嘛~姚雪松怎么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姚铃兰挠挠额角,满头雾水,走到洗菜池拧开水龙头洗手。
姚母笑着撞撞她的手臂,小声地说:“你以为小邱从部队回来一趟容易呀…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赶紧回来看看你么~”
“看就看呗,我见了他也高兴呀。”
“啧,你这丫头,除了江云庭,眼里就是容不下别人。你以为他这次回来干什么来了,提亲呢!”
“啊?提…谁?”
姚铃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指着自己,“别开玩笑了…我,他…他和姚雪松一样啊…”
从她有记忆起,姚雪松带着她天天去邱家大院子玩。
家里晚上不开火,在邱家蹭晚饭是常态。
邱俊晖大她五岁,从来不像姚雪松那样欺负她揍她。
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喊姚雪松,却一口一个俊晖哥喊邱俊晖。
姚母叹了一口气,“唉…你见过小邱对别的姑娘好么?说实在的,他要是做我女婿,我个人是很赞成的。”
她甩甩手上的水,把女儿拉到餐桌边坐下,语重心长。
“你看你啊,跟在江云庭后面跑多少年了,人家有说过一句想娶你么?为了他,跑去西北吃了那么多苦…本来你的工作是在车间,不知道怎的又调去后勤了。”
“江云庭和小邱,我和你爹,肯定更偏向小邱。从小到大,小邱对你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哄你高兴。江云庭嘛,固然,他也很优秀,但…”
姚铃兰抱着她的手臂依偎着她的肩膀,“娘~我喜欢他嘛~他不接受我,不代表他不喜欢我。他是因为他妹妹,才不敢接受我的嘛…”
江云庭以前是不怎么搭理她,但他总是默默把她的劳动任务做了啊。
她小时候很胖,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动作也很迟钝。
同学不喜欢跟她玩,孤立她,还给她起外号:肥猪肠。
人的恶意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轻多少,因为在困难的那些年里,只有她的书包里能翻出各种零食来。
从来没喊过饿。
她不想讨好任何人,也不会大发善心把吃的分给那些笑话她的人。
姚雪松隔三差五收拾那些同学,得到的不过是更狠更难听的嘲笑和谩骂。
江云庭从小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自然是被追捧的对象。
只是到了初中时,他家的经济情况再难维持体面。
那些妒忌他的同学仿佛找到了什么有力的攻击点,一夜之间传遍了他家其实穷得到处借钱。
班里开始孤立他,理由很可笑,大义凛然说要是走得太近,问他们借钱怎么办?
他的性格变得沉默孤僻。
他们是两个被孤立的极端。
她上学不认真,贪玩,混日子,成绩差。
中午午休的时候,他冷着脸把她的题做了,甩过来的时候附带解题思路。
她第一次来月事比别的女生早,弄脏了裤子。
别人都嘲笑她,说她十三岁就做女人想嫁人了,不知羞耻。
那时的她,连自己都讨厌自己。
是他把校服脱下来丢过来让她绑在腰上。
他甚至记得她的具体日子,肚子疼的那几天,每天一去学校就能摸到课桌抽屉里热乎乎的姜糖红枣茶。
“你呀…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姚母戳戳她的额头,“他妹妹一天好不了,你就等他一天呗?”
“等就等嘛,反正他又不会喜欢别人。”姚铃兰皱皱鼻子,“我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我可以帮他一起分担呀。”
“你说这话,到底有没有考虑我和你爹感受的?”姚母使劲戳她的额头,“还以为让你吃三年苦,你就会清醒的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
刚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心如死灰要死不活的样子呢。
结果呢,上几天班,又死灰复燃了可还行?!
“娘~疼着呢~”姚铃兰捂着额头,亲昵地往她身上蹭,“千金难买心头好嘛~你们可别答应邱伯伯呀…一想到我和俊晖哥…我就想到我跟姚雪松…噫~这也太恶心了吧…不行不行…”
“作死呀你,嘴巴还有没把门的了!”姚母气得哭笑不得,连连拍在她身上,“你就作死吧你,小邱多好的人啊,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才不会~”姚铃兰龇牙咧嘴揉手臂,“我意志很坚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