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和恶意,林玉兰还是分得出来的。
对面两个床位,一个是见义勇为帮公家抢救物资被砸伤了头的大叔,一个是感冒拖成肺炎的小女孩。
家属们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却因为善意,积极营造一片正能量的环境。
看她们笑眯眯劝说的神情,林玉兰只能嘟着嘴不搭腔,一口一口仔细地挖着饭菜喂人。
喂饱了肖东明,她才开始吃饭。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肚子早就饿了。
肖东明特别喜欢看她吃饭,在她家的时候不敢放肆,现在整间病房都是宽容和谐的氛围,他才敢正大光明欣赏。
吃过晚饭,林玉兰拿上玻璃瓶装好的茶枯粉和洗碗巾把餐具洗了。
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床底盆里有条眼熟的内裤,幽怨地瞪了他了一眼,拿上肥皂盒端起盆又走了。
水龙头哗哗地响,她接好了水,生无可恋地慢慢搓洗。
为什么没听姐姐的话....
让说清楚,又没叫她上手揍....
现在可好,这算个什么事啊....
她蔫头耷脑地晒好内裤,放好盆,看了一眼点滴架上的药水瓶,出去护士值班室喊人过来拔针。
看了墙上的时钟,又开始从袋子里掏药。
喂过药之后以为能歇一会了,无意间看见肖东明俊脸涨红欲言又止的神色,眉毛一挑,“有话就说?”
“我想....”他用包得像螃蟹钳子一样的手指指卫生间,满脸窘迫。
“想上厕所就说呗,憋成这样,傻不傻吧。”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起身把他扶下床。
打了好几瓶点滴,想上厕所很正常,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半揽着她的肩膀,尽量不贴得太紧,单脚每跳一下,身上就震得疼一下。
一只手不耐烦地抓着他的手腕环在她肩上,一条手臂绕在他腰上紧紧搂着。
“我身上有刺是吗?你要是能蹦过去还用我干什么?”
林玉兰生得高挑,只矮他半个头,洗发沐浴过后浑身香香的,除了洗发香波和香皂的香味,还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甜香,淡淡的,特别好闻。
“我是怕你生气…”
“不至于,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家子气?”
他暗暗翘起嘴角,忍不住把她搂紧了些,“那、那我就借力了啊…”
林玉兰撇撇嘴,要不是他长得高,体积摆在这,她才懒得跟他磨叽,直接让他知道什么叫网络上盛行的【男友力爆棚的扛肩杀】!
把他送进卫生间,关上门在外面等着,眼角余光看斜对面床位的大姐又投过来笑眯眯的眼神,她半转身子靠在墙上,无语望房顶。
大可不必如此关注啊....
太可怕了....
听见里头刻意的咳嗽声,她生无可恋地进去把他接回病床。
“没别的事了吧,我要睡觉了。”
她垮下肩膀舒了一口气,吹熄蜡烛,像条死鱼一样瘫在狭窄的陪护床上,硬硬的床板,中间还有一道折叠的棱,一躺上去嘎吱嘎吱的。
实在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体验。
家里的床垫了棕毛编成的棕垫,冬天铺褥子,夏天铺凉席,比这舒服百倍。
她还忘了要带枕头。
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折腾大半天,她已经困得不想动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病房算不上安静,对面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和打呼声,隔壁床阿婆睡着了也会偶尔痛苦地哼几声。
他就在这么一片不算美好的环境里,静静望着天花板。
身上的疼痛拉扯着他的神经,空气中消毒水味道里幽幽地飘着属于她的香味,还有她清浅的呼吸声,安抚了他躁动的心情。
他有些睡不着,细细听着她那边的动静。
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翻个身,陪护床吱吱嘎嘎地响,他撑着身子探过去借着月光看了一会,心里生出歉意。
那张小床肯定不舒服,他有些心疼了,想着明天还是让她回家去吧。
就在他纠结舍不得她和心疼她的时候,她翻身下床绕过他的病床哒哒哒往卫生间去了,回来之后停在他的床边坐下来踢了拖鞋往枕头上一倒。
在这一系列让他目瞪口呆的动作里,他甚至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她把他垫在她脖子底下的手抽出来丢回他身上。
肖东明的心跳达到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频率,僵着身子半天没敢动,浑身都觉得热起来了。
良久,他试探性地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没敢出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戳了好几次也没等来她的反应,可是他不能让她跟他睡一张床啊....
伸手又戳了戳她,这次力气大了一点点。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玉兰扭着身子翻了个身,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腰上,把腿也挂了上去。
显然,把他当成一个大抱枕了,甚至在他颈窝蹭了蹭,舒服地嘤咛了一声。
她的头挨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颈窝,软软香香的身子贴着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臂。
清凉的夜风透过纱窗吹到他脸上,吹不散他逐渐粗重而灼热的呼吸。
疼痛、愉悦、惊慌,在他脑子里厮杀成一团,他知道她是睡迷糊了,又是个陌生环境,睡错了床。
他应该把她叫醒,让她回到小床去。
但…
喜欢的女人这么亲密地搂着他的腰,怎么舍得推开她让她走…
他像个木乃伊一样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不停地深呼吸压下躁动的心思。
良久。
慢慢转过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低低叹息一声,一点一点挪开她的手臂和腿,忍着疼挪动身子下床。
老旧的陪护床发出吱吱嘎嘎的抗议声,肖东明偏过头微微弯起嘴角。
陪护床很矮,躺在上面只能看见病床的床沿,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心安。
一个黄花大闺女抱着他睡一晚上,这个闲话要是传出去,传言虚虚实实,到最后,什么难听的都能编出来,吃亏的还是这个迷糊的傻丫头。
虽然他私心里更想把她搂进怀里,但是,余生那么长,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且名正言顺,而不是众口铄金把她推到他怀里来。
本来抱着人形抱枕睡得特别香甜的林玉兰,后来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又开始回到她睡相极差的日常状态。
一个晚上变换了无数种睡姿。
以至于肖东明一睁眼看到的并不是美美的小仙女妩媚慵懒的晨起图,而是一个顶着鸡窝头,坐起来揉眼睛一脸懵逼的傻缺。
“唔?我为什么在这,你为什么在那,你梦游抢我床了?”
她看看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看看躺在狭小陪护床脚都得伸到栏杆外面的肖东明,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很费解。
万万没想到他喜欢的人早上起来居然是这种迷糊可爱的样子,不像平时的肆意张扬,看起来有点傻,还有点乖。
肖东明憋着笑,举起螃蟹手和另一只手臂上了夹板已经开始发肿的手,“讲道理....我这样的,能抢得过病房在座的哪位....”
别说是这个彪悍的小姑奶奶,以他现在半残的身体,他连隔壁阿婆都未必能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