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绦元神归位时,天已过三更,桶里的水已经放置得冰凉,她被冷水冰得全身发僵,裹了三层被子坐在床头,牙齿仍止不住的打颤。
大难不死原该庆幸,但没能偷回一坛酒,又让她高兴不起来。
跑不了,明天还要再去面对一次那个青阳道长。
正想着,窗户当当作响,有个怯怯的声音传来:“仙姑,您睡下了没有。”
云绦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声道:“进来。”
窗户闻声分开,不见人影,却有一件件衣裙罗衫似风中花瓣依次飘了进来。
这些衣裳有的花团锦簇,有的清新素雅,也有色彩明艳,美伦美奂。稍时两股烟雾流入,凝作两个身形,捧着一件明艳绝伦,质地如云的红色长裙齐齐跪在云绦跟前,一齐道:“多谢仙姑再生之恩,我俩无以为报,只好承些薄礼孝敬您。”
左边的小色鬼云绦认得,右边的另一个小鬼她却没见过。好奇道:“咦,你是哪个?”
小色鬼道:“他是个酒鬼,方才另一个八卦下面压着就是他。”
那酒鬼有点结巴,磕头不止:“多,多多多谢仙姑救我出苦海。”
“酒鬼……?”云绦低眉笑看着他。
小色鬼回答道,“他是喝酒醉死的,青阳将他捉来,命令他日夜酿酒,如今道长卖的桃下饮,便是他尿出来的。”
“是吗!?”云绦立马高看他一眼,道:“呀,原来酒竟是你酿的。你是怎么酿下这么厉害的美酒的。”
酒鬼一脸羞惭,“其,其其其……”
其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一旁的小色鬼代他说道:“其实哪有什么美酒,名闻当下的桃下饮,都是他撒的尿。”
云绦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音,坐直身子,一脸新奇的问:“怎么,跟我说说,美酒怎么会是尿来着。”
酒鬼似乎有点社恐,不敢说话只是拼命点头,小色鬼帮他说道:“平常人有三魂,即天地人魂,但他却与众不同,他有第四魂,比常人多出一个酒魂来,所以他只要清水过身,便能挤出美酒来……我这哥们老惨了,道长为了酿酒,每天灌他两三斗水,叫他尿七八升酒。”
天底下竟有这么奇诡的事情。
云绦听了,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就接一坛回去孝敬土地公公。
“那你,那你真是辛苦了……”
云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悲催的酒鬼。
他又伏地磕头,“多,多多多谢仙姑搭救。”
色鬼亦道:“我俩这就要去酆都报到了,今世无以相报,只好偷些衣服来赠您。”
云绦打眼瞧着那些漂亮衣服,忽想到什么,冷着脸问:“你真是屡教不改,这又是从哪家闺房里偷来的?”
小色鬼忙道:“不不不,这都是绣庄里偷来的新衣裳,从来没人穿过的。”
原来是新衣裳。
“那也不成啊,总归是偷来的。”云绦把目光艰难地从漂亮衣服上收回来,正色教育道:“偷,这种行为非常不好。快把衣服都还回去。”
两个小鬼都低头不语,一齐跪在地上深深一叩,悄悄把手中那件红色长裙搭在屏风上,然后携着余下的衣服潜出了窗户。
云绦打了个哈欠,待外面彻底没有动静,才跳下床来,捧着衣服自言自语:“这就应该不算偷了,这是人家掉下的。”
正拿着衣裳比量,忽又想到一件大事来,失声叫了声哎呀。
她此番到单州城,是为了给土地公公取桃下饮,如今放走了酒鬼,她去哪里找酒?
趁酒鬼未走远,追上去让他尿一坛?
她不知源头还罢,如今知道了,怎么求得出口,若被两只小鬼看轻,还不如死了。
可拿不回桃下饮,她的胳膊还换得回来么?
若对土地公公据实相告,就一定会伤了他的面子,到那时那老东西定会迁怒自己,那么自己丢的就不仅仅是一条胳膊了。
思来想去,她只盼望着青阳道士那儿还有存货,可以让自己过这一灾。
想到这些,她再也没心情去试那新衣裳了。
……
翌日清晨,云绦早早起来,早饭也顾不得吃就跑去买酒。
与其说去买酒,其实她更想看看经过昨夜的折腾,那个未曾见过面的青阳道长现在是个怎样状态。
青阳道长的大门前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云绦听到几个资深酒士正在品评天下美酒,畅解其中滋味。
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里面装得正是桃下饮,大家传着葫芦闻了一遭,无不大加称赞。
一人问:“李兄,你前次已经得了一坛,今天怎么又来?”
拿酒葫芦那个道:“好酒岂有嫌多的道理。”
那人又问:“李兄上次拿千金裘换酒,不知今天又拿什么宝贝来换……”
云绦听大家交谈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拿着极其贵重的物件来换酒,其中有一些人,甚至把家传宝物都献上,都未必能入青阳道长的法眼。
还有一些人,他们来此并不奢求能换到一坛酒,只是能闻一下酒香,便是一天的信仰了。
这些人中,既有远道幕名而来,也在单州城中常住者,既有达官贵人,也有游侠浪子,却皆是嗜酒如命之徒。
云绦心里暗想:不过是一盅酒,竟叫这么多人为之折腰,青阳道士这一招空手套白狼,实在是为祸不浅。不过,如今她已经把那只酒鬼放走,以后,这些人再也喝不着青阳道长的佳酿了。
不多时,宅门沉沉洞开,里面走出人来,一个领头的像是管家,后面跟着几个小厮。
在场众人一哄涌上去,生怕落在人后。却听那管家大声道:“诸位。实在是抱歉,昨夜府中酒坊起了大火,所有的美酒一朝俱丧,道长也受了些伤,他要我告诉大家,最近一段时间,府里都不会酿酒了,请大家回去吧。”
大家闻此噩耗,一时间如丧考批。
现场喧嚷不停,有人遗憾有人不信,还有些人要硬闯进去拜访青阳道长。云绦听了也是一阵心凉,青阳道长既然说没有酒了,那八成是真的没有了,否则,他不拿出来换物换钱,难不成自己留着喝吗。
云绦悔不当初,昨天晚上真该拉下脸来,让那酒鬼帮自己酿一坛再去投胎。
正想着,马蹄噔噔,打东边跑过一匹马来。
云绦不经意扫了一眼,吓得忙躲到众人后面。
马上的人居然是叶寻!
此时他怀中抱着可樱,而可樱双眼微闭,脸色酡红,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云绦心中不解:叶寻不是应该早就离开单州往东行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叶寻一脸着急的表情,可樱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到了宅前,叶寻勒马停住,将可樱抱下马来,人太多,他也未留意到云绦,径直走到大门前,道:“在下求见青阳道长,请赐一见。”
管家与小厮拦住他,“我们这儿以后不再换酒了,公子请回吧。”
叶寻摇头道:“我不是来换酒的。昨天我妹妹喝了你们家的酒,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我想问下道长,既然是道长酿得酒,有没有个解酒的方子。”
管家不耐烦道:“这种事情常有的,我们也没有解酒的方子,一天醒不了,就多等一天,想来这姑娘酒量小又贪杯,以后让她少喝就是了。”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俩来,喊道:“嘿,这不就是昨天弹一曲琴换了一坛酒的那个小姑娘吗,怎么醉成这样了。”
又有人遗憾道:“暴殄天物啊,此等佳酿拿去作牛饮,醉死也活该。”这些人正因换不到酒心中有气,正好撒在叶寻的身上。
叶寻脸有微怒,但众人一口,其中有些人还带着酒意,他也不想多惹是非,又因抱着樱怕伤到她,只得说:“小妹玩心太重,昨日争了诸位一坛酒,我在这里给大家陪不是了。”
“你陪不是又有什么用,如今青阳道长不再酿酒了,我们再也喝不到桃下饮了。”
叶寻忙道:“昨日那一坛酒我们只筛了两杯,如今剩下都在马上,如果诸位不弃,我现在就分给大家。”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沸然,众人都道这桃下饮价值不菲,况且眼下青阳道长无酒可换,更是千金难买,不曾想这少年公子眼都不眨,一句话就要分给大家。
想来大概是他得来容易,所以散去也不觉得心疼,也或许是他本就不懂得饮酒,所以才不知美酒的珍贵。
他既然慷慨,众人何乐不为,一众酒徒疯了一样,纷纷动手去马背上抢酒。
叶寻被他们撞得几个踉跄才站住身子,低头看了眼沉沉未醒的可樱,愁得叹气。
这时候,嘈杂的人声中,一个熟悉的说话声涤濯众音,风铃般传入他的耳中:
“这是我的酒,你们哪个也不许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