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凑过近前,朝那年轻人拱了拱手,刻意压低声音,笑问:“兄台,在下能否一试。”
那人还礼道:“当然。”递笔过来,叶寻不多思量,下笔写道:研磨腾文,注千古文章,只道春秋帝王,谁问小家寻常,知不知,苟椿萱离丧。
那人见了,眼中有一丝不悦,道:“大丈夫志在天下,怎能苟小家而忘四方。”
还不等叶寻怎么说,果儿先呛声道:“没有小家怎么成大家,我觉得叶哥哥对得工整,该给我们一盏灯。”云绦和可樱也站到一起,为她助威。
那人不以为意,看着叶寻冷笑道:“玩物虽小,但我只送英雄,不送姑娘。”
叶寻也不生气,朗声笑道:“看来你今天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了。”
那人乍听叶寻平常声音,刹那变了脸色,罕道:“你……怎么?”叶寻伸手道:“兄台,我这对联看似平常,但其中有奥妙,能否借一步讲?”那人已经收了十分锋芒,忙踢开一条路,躬身道:“尊驾请!”可樱拉住他:“哥……”叶寻道:“没事,在这儿等着我。”由那人引路去了巷子中。
可樱担忧道:“为一盏灯该不会去打架吧。”
云绦摇头,托腮分析:“可能就是两个文艺青年探讨一下文学。”
……
刚进了巷子,那人纳头便要下跪,叶寻格起他的膝盖,不使其跪下,摘下面具,高兴道:“小刀,好久不见了。”
被唤作小刀的年轻人大惊道:“将军,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刚才属下出言冒犯,实在该死。”
“小事无妨,你怎么到西京城里来了?”
小刀道:“太子爷三天两头登府询问,见你回乡三月未归,便叫我去眉山找你,他说你再不回京,他就要亲自去眉山找你了。”
“那你不去眉山,怎么在西京玩起灯笼来了?”
小刀愤愤道:“我只是路过此地,但居然看到城内有人张贴将军的画像,这西京的官员真是放肆,连您都敢冒犯。我本想去官衙教训那群胆大的东西,但又不知出了什么情况,不敢擅自行动,又想,既然他们在城内发你的画像,您可能就在西京城内,所以趁着今晚出来的人多,摆个显现的地方,希望您能看到我。”
叶寻笑道:“那是别人跟我闹着玩呢,不用理会。”拍了拍他的肩膀,锤了他胸口一拳,又道:“看到你伤全好了,我真高兴。”
他这样一说,刚刚还说话如铮雷,颈如磐石的小刀,忽也动了软处:“将军,你一走这么久,连封信都没有……”低下头,复又抬起,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渴切:“将军,您知道吗,皇上赐了新府,咱们候府现在是昊京头一份,连建王的府邸都比不上。您此番从眉山接回来了姐姐,她见了将军今日风光,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他转头去瞧远处的花火灯影处瞧去,好奇道:“这三个姑娘里面哪一个是姐姐大人?”
小刀的话冷不丁的往叶寻心中戳了一刀,像是一个刚从深渊里探出来喘口气的人,一脚又被踢回了深渊里。
“都不是……”
他的口气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那将军的姐姐……”小刀一下子血液冰凉,紧张到不行。
“我没找到她。”叶寻说,缓了缓,又道:“我还在找……不过我找到妹妹了。”
他遥指了下可樱,小刀看了这才略感安慰,忙道:“将军的妹妹真是漂亮,我想姐姐大人一定也安然无恙,凭将军今日的声威,咱们回昊京求皇上,只要发布告示,天下寻赏,将军与姐姐团聚之日一定不远。”
叶寻将一把苦楚咽下,只摇头道:“我自己的事情不想别人掺手……”转而又道:“你回京以后,也暂时不要跟人提起在此见过我的事情。”
小刀诧异道:“将军难道不跟属下一起回昊京吗。”
“我就快回去了,不过要耽误些日子。”他不想多讲,一步迈出了巷子。小刀见他不愿就此事多说,便也不敢多问,没想到叶寻走出两步,又转了回来,不好意思道:“小刀,把你那些灯笼挑几个送我吧。”小刀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请求,忙说:“将军随便。”叶寻一脸尴尬,又问:“那个,小刀,你身上有钱吗?”
小刀忙掏遍全身,摸出所带的所有银票,惭愧道:“我出来的急,身上就带这么多……”
叶寻见那是一沓盖了金印的大张纸钞,此时于他看来简直是一笔巨款,顿时大喜,拿过去分道:“江湖救急,咱们一人一半。”
小刀有一刹那迷罔: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是谁,可一点儿也不像他家的将军。
叶寻装好了银票,顿觉腰杆硬了不少,又向小刀招手道:“伏耳过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
两人离了巷子,又回来灯笼摊上。彼时云绦已经不见了,本来叶寻要灯笼就是要讨她开心,一时不见了她的身影,好不失落,忙问她去哪儿了。
可樱道:“云姐姐说逛累了,先回去睡觉了,让我们再多玩会儿。”
叶寻抬头看了一眼中天正圆的月亮,若有所思。
可樱和果儿问小刀:“这些花灯真的可以随便挑吗?”
小刀把对联扯掉,爽快道:“姑娘要是喜欢,摊子都送给你了。”两人喜不自禁,挑挑捡捡,拿了几个小巧精致的,离了摊子,果儿偷偷的问叶寻:“叶哥哥,你跟他讲了什么,他怎么转头就变得心甘情愿了。”
叶寻道:“我打了他一顿。”
果儿道:“你不是那种人。”
叶寻笑:“你不信?你问问可樱,我常打人的,家常便饭。”
可樱拼命点头:“他有时连我也打,凶得不行。”
果儿摇头:“我才不信呢。”
三人走走停停,看看玩玩,不多时天至二更,街上的人散了一些,但仍旧不少,叶寻有些意兴阑珊,便借说晚上天冷要回去睡觉,可樱和果儿虽然还有兴致,也只得随他回客栈。三人刚刚返回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上,还没到跟前,忽然街另一边涌来一群人。他们携枪带棒,嘴里骂骂咧咧,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人,拄着拐杖,扎着绷带,一瘸一拐的好不滑稽。
“杨无端!”可樱失声喊。叶寻手疾眼快,一把将两人拉到墙角暗处。可樱慌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
叶寻冷静道:“可能是客栈里有人见过了告示。”
果儿气的两腮鼓鼓,道:“他就是打我一棍子的那人么。”她又气又害怕,撸起袖子却不敢上前,一时小脸发白全身发抖。一边的可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惊道:“哎呀,云姐姐还在客栈里,该怎么办?”说话间急得不行。
叶寻按住她俩,说:“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救她出来。”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又说:“这儿还是不安全,你们去刚刚猜灯谜的地方等我,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果儿担心道:“可他们人那么多……”
“没事的。”叶寻说,他见可樱身子微晃,一语未发,把声音放轻,缓声对她说:“可樱,带她去”。
可樱本来也担心,但叶寻说过讨厌她哭,她需得在果儿面前坚强些才行。她拉着果儿走,心里很怕,但嘴里说:“我哥很厉害,我们不要给他添麻烦就行了。”她想起那天在娘娘山时叶寻的样子,——她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连做梦时也常看到,他若仗起一把剑,能教山川低头,四海横断。
她不信他,还能信谁。
她们两个走远一些,叶寻便急不可待地奔入客栈。杨无端正在一楼拷问掌柜,问询叶寻等在哪个房间,掌柜忍痛不过,只得据实相告。杨无端刚要登楼梯,叶寻一个箭步跃上二楼,把住了楼梯口,俯身抄手,从容笑道:“杨公子,又来请我们吃饭吗?”
他的突然出现令杨无端大吃一惊,待看清楚以后,气得咬牙切齿,与身后众人道:“就,就是他,给我捉住了,照死里打!”众人听号,疯了似的挤着往楼上登。等他们将楼梯塞满,叶寻猛然用力,一脚踢飞了楼梯舷,又跺一脚,楼梯顿时从顶部断裂开来,四两震断千斤,哗啦啦一阵木断声,一群人摔成了一窝人。
叶寻笑一声,抽身便去。跑到了云绦的房门外,敲着门,尚有闲暇玩笑道:“师傅,别睡了,杨公子又来找我们玩了。”
里面不应。
他推了推,门从里面锁上了。
眼见楼下的众人搭起棍子来,欲从他径爬楼,叶寻着了急,索性一脚踹开了门。
冲到床前,揿开帷幔,不见云绦模样,却见一副枯骨静静地躺在床上。而那枯骨所穿的鹅黄高领的云衫,正是云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