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牵马回来,远远瞧见云绦可樱两人在亭中说话,让他惊讶的是,短短不过一刻钟时间,可樱已经没了刚刚的害怕和迷茫,言语间脸上竟还挂着些许笑意。
也不知云绦跟她说了些什么?叶寻越靠近越觉得不安,自己反倒成了害怕和迷茫的那个。
没等他走近亭子,可樱已经发觉了他,她站起身,束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寻,眼中满是好奇的目光,生涩中带着几分期待,还有几分对未知的不安。
叶寻被她一这盯,满是不解,只是向他点头还了一笑,尴尬地指了指马,说:“我找了几匹马,这下以后就方便了。”
“哥哥?”可樱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
叶寻诧异地下巴要掉下来,“你,你叫我吗……”他指指可樱,又指指自己,这时他看到云绦正在可樱身后猛点头,示意他见机行事。天晓得云绦跟她编了什么故事,但不消问,叶寻已经知道了她给自己的定位。所以下一秒心领神会的他马上便进入角色,托起惊掉的下巴,沉痛中带着几分欣喜说:“可樱,你想起我来了?”
“没有,我头还是很疼。”可樱撇嘴摇头,眼神却一刻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她拾着长裙跨过扶栏来,上下打量着叶寻,直把他看得发毛,可樱才说:“但我想如果我真的有个哥哥,就该长你这般模样。”
叶寻也打量着她,他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姑娘的眼神,和之前他救出来之前的那个姑娘简直判若两人。之前的可樱,就像个一个行将就木的八十岁老妇塞进了一个年轻的身体里,而眼下的可樱,像个七八岁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小女孩,眼神灵动,兰芳待绽。
云绦问:“这般模样是哪般模样?”
可樱欲说时,又摇了摇头,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就是特别高,特别漂亮,说话特别好听。”
云绦笑得直不起腰来,朝叶寻说:“她说你长得漂亮。”
叶寻赶紧打断她们的谈话,正了正表情说:“咱们先赶路吧,路上再说,不然一会更多追兵来了,麻烦。”边说边埋头把马分给两人,自顾自得翻身上了马。
另一边云绦也上了马,只留下可樱拿着马鞭原地未动,手足无措。
“我以前也会骑马吗?”
她仰头问,不安的眉头蹙得像个毛毛虫。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叶寻和云绦问住了。
“对啊。”云绦只愣了一下,便坚定的回答她说,“你不但会骑,还很厉害,你不记得以前我们三个经常赛马玩了吗?”
可樱侧起脑袋试着追忆了一下,可大脑一片空白,但云绦的话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她抬脚试探着往镫子里伸,意图重拾‘当初’雄风。
“伸错腿了。”叶寻向云绦投过去一个杀人的眼神,无可奈何地跳下马来,一把将她拉开马后腿,边示范边说:“上马之前要先出现在马视线内,让马看到你,不然它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上了它的背,它看清了你,才会安心驮着你。然后,先抓缰绳,再握住马鞍,然后套马镫。”他照着这个法子迅速的翻上了马,然后跳下来,挑了下头,示意可樱也这么做。
可樱认认真真的和马儿做了一番深入的眼神交流,可到了上马环节,她的臂力明显不足,根本爬不上去。叶寻只得屈身叠起双手,让她踩上来,他心里也犯嘀咕,瞧她这样子,很显然以前压根就没碰过马,这样赶鸭子上架,呆会儿马不受驯,会不会摔死她。但一旁的云绦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一直在给她喊加油鼓劲,叶寻也只得硬着头皮把她托了上去。
“一开始慢点骑,如果害怕就抱住马脖子。”叶寻把缰绳递给可樱说,其实他更想说得是,姑娘,自求多福吧。
也许是刚刚可樱的眼神交流起了作用,也许是可樱有格外的骑马天份,这匹马竟出奇的给面子,既不撒欢也不后仰,慢悠悠地上了路,就像磨盘上的老驴样稳得一匹。可樱得空回头,一脸兴奋:“我真的会骑唉。”
云绦在后面看着,露出了家长般的欣慰。
“我就说嘛,一看她骑马就很厉害。”
叶寻拍拍手,上了马,边点头边说:“师傅眼睛一直很毒。”他瞧着可樱骑出了一段距离,才小声问:“师傅,你到底跟她编了什么谎话,总得给我透个底吧。”
“我说你是她哥哥。”
关于这点叶寻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机会,只得接下这个天降的妹妹。
“还有呢?”
“我说你们父母都不在了,世间只剩下你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想来也是,叶寻与可樱虽然天南客北相逢于此,但活在这世间确实都是孤身一人。
“这倒也解释得通。”
云绦得意洋洋地说:“我还说,你们其实是从很远的西方国家来的,那个国家叫纳尼亚,曾是个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国度,你是太子,她是公主,但你们亡了国,兄妹逃难到了这里。”
叶寻一下子就上了头。
他将手中的缰绳攥的格格响,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你非得这么编不可吗……”
“不然呢。”云绦反问,“刚才你当着她面说有追兵,她问我为什么有追兵,亏我急中生智,说你是亡国太子,她才不怀疑了。”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编排你自己的?”
“唉,我本来也想说自己是公主的,但你之前当着她面叫我师傅,骗不了她了,我只好说我曾是纳尼亚的护国法师,所以你才唤我师傅。”
难得她在胡说八道时还讲点逻辑。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师傅,没能让您如愿当成公主。”
“我还跟她说,我们一路东行,靠着帮人捉鬼的勾当掩人耳目,躲避仇人追杀,实际是我们是要去昊京找梁国借兵,回西方复国。”
叶寻一脸的无法理解,“你跟她乱讲这些,她也信吗?”
“信啊,她可单纯了,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师傅,我感觉可能是那剂孟婆汤有问题,是不是把她脑子吃傻了。”
“别胡说。”云绦瞪他一眼。
说话间,可樱从前面打马走了回来,才一会儿不见,她骑马技术已经日臻成熟,学会转向拐弯了。
“你们聊什么呢?”
“复国大计。”叶寻十分严肃地小声说。
可樱马上会意地抿嘴点头。
“可是哥,我饿了……”
……
初秋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时分还暖日融融,近晌午时,飘来了阴云一片,开始下起细如微尘的小雨。
马走得很慢很慢。
叶寻眼神不经意闪过可樱骑得那匹马的马屁股,总想狠狠的抽上一鞭子。而云绦半倚半仰的靠在马背上,无聊的快要睡着了。
一路上,叶寻都如坐针毡,因为可樱一刻不停地在向叶寻询问她忘记的事情——问他曾经的父母家国,问他故乡风土人情,问他为何国破家亡。云绦像个听书人一样事不关己坐壁上观,叶寻只得硬着头皮即兴演出,绞尽脑汁的讲述那些子虚无有的过往。他平时常以谎言妄语为最不耻,但这一个上午说得谎话比他二十年来说得谎话还要多,讲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嘴里都说了些什么。
到后来,可樱的问题越来越细致,她先是把叶寻的兴趣爱好甚至婚姻状况问了个底掉,这方面叶寻倒无心弄假,俱都实言相告。然后又缠着叶寻告诉她,她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叶寻哪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但他心想,天底下的女孩子大抵都是一个样,他想起了姐姐小时候的模样,便照搬成了可樱小时的样子——不服输,爱打架,会爬树,翻墙摘人家的石榴,半夜偷偷卸人家的门钉。
不光可樱听得呆了,云绦也发现他跑题太远,赶紧咳了两声打住他,说:“谁不是从小调皮长大的。”
可樱的眸子闪闪发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还会爬树呢?”
叶寻一时眼神有些落寞。
云绦赶紧岔开话题,指着前面说:“那伞好漂亮。”
只见前方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那男人一身青衫,头戴方巾,身后背个大木箱,似是个读书人。女子则是云衫广袖,一身紫色绫罗。两人相携着,撑一把画着水墨孤竹的油纸伞,步履略带急促的赶着路。
“你们说这两个人是干嘛的?”云绦终于找到一话题,把主动权从可樱嘴里抢了过来。
“可能是夫妻吧。”叶寻说,“正好一男一女。”
云绦白了他一眼,“谁说一男一女就是夫妻,也可能是一对抛妻弃夫的狗男女私奔呢,不然为什么大包小包的。”
叶寻生怕对面二人听见,连忙使劲咳了两声遮掩,待两人交错走过,可樱摇摇头,分析说:“这个女子梳着垂挂髻,簪着紫罗环,分明就是一副小姑娘打扮,如果她已经嫁作人妻,头发应该盘起,绾作单螺髻或者当下时兴的半翻髻。还有她的衣服也是,这种带流苏的摆子,是只有小姑娘家才喜欢戴的。如此看来,他们是夫妻不大可能,倒有可能和咱们一样,也是对兄妹。”说完求证似的看着叶寻。
云绦和叶寻惊恐的看着可樱:她分析别人这么头头是道,为什么不分析一下自己作为一个从西方国度远来的旅人,为何能对本地的风习见俗这样熟捻通晓。
“可樱说得对。”叶寻忙说。
“谁说小姑娘就不私奔了,未婚男女才是私奔的主流群体呢。”云绦仍坚持自己的想法。
于是三人成功把话题从可樱的身世过往转移到了对两个陌生人的八卦上。
他们边聊边走,行不多远,又瞧见前方呼啦啦涌来一群人,来人是一伙七八个男子,各执大棒,一副气汹汹的样子。与三人迎面,带头的汉子便朝叶寻三人抱手问:“几位,刚刚有没有瞧见一男一女从这条路上过去?”
叶寻瞧他们一脸不善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道:“不曾留意。”
他虽然这样说,但那群人仍旧沿路寻了过去,待他们走远了,可樱才小声问:“哥哥刚才是在做好事吗?”
云绦嘘了一下,怨道:“烂好人,假慈悲,万一刚才过去那两个人是江洋大盗呢。”
叶寻捋了下马儿的鬃毛,“师傅,你总是把人想得这样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