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正专心地听着云绦讲述这个‘感人的爱情故事’,脑袋却冷不丁被她敲了一下。
“师傅……”他一脸茫然,“干嘛打我?”
“冷血!”云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居然听到现在都没哭,难道你心是铁做的,这都感动不了你?”
叶寻吸了一口气,歉声说:“师傅,我这样趴着很累的,可能因此分心了,其实,其实我也很感动。”他马上改变了姿势,改为侧卧,露出一脸深有体会的哀伤表情,仰望着云绦说话。
云绦仍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她双手捧在胸口,做一副祈祷的模样。她的眼晴,真的就像流泪泉一下,流个不停,擦也擦不完。
“真是太可怜了。”她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感叹道。
“确实可怜。”叶寻附和说,“师傅,这么说的话,那位可樱姑娘,是因为觉得自己背负了太多的罪孽,才寄身烟花之地,为之赎罪的么?”
云绦点点头,打了个泪嗝说,“真是个傻姑娘,分明错不在她。要怪应该怪她那个当官的爹,怪那个坐朝的皇上。”
叶寻一阵惋惜,叹了口气,又说:“师傅,那我们身边的这个影子就是清远和尚吗?”
云绦点点头:“他现下已经不在这儿了。”
“他……成佛了吗?”
“不,他是个鬼。”
“啊,为什么之前我们遇见的鬼都是黑影,这个鬼能发光。”
“这叫‘净鬼’。”云绦幽幽说道,她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与叶寻一样相对侧卧在地上,使劲缩了缩身子,他盯着叶寻的眼睛,用吓人的口气说:“他们不食人间五气,不入六道轮回,不附生灵血骨,不造祸根孽海,全靠燃烧自己的三魂存在于阳间,所以,他们在太阳底下也能出现。”
“啊,那他们岂不是很厉害,师傅,这种鬼多……”
“厉害个屁。”云绦像是很气,又敲了他一下,“这种鬼,都很弱小的,他们都是放弃了轮回,只能存世于很短的时间,等他们三魂燃尽,便会灰飞烟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啦。”
叶寻这时才真正被震憾到了。
“他是为了守护那位可樱姑娘?”
“不错。其实我白天在船上就看见他了,没想到他会涉夜前来寻我。我瞧他三魂已经去了两魂,怕是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消逝不见了。”
“师傅,你没办法救救他吗?”
云绦黯然道:“莫说是我,阎王大人来了也救不了。”
“那他此番来找师傅,是为了什么?”
“他希望我能救可樱姑娘出苦海。”云绦万分神伤地看着叶寻,“可樱姑娘以为她如此自渎,是为赎罪而来,可是她错了。殊不知,人犯痴妄淫邪,来生会堕入畜生道,她这哪里是在赎罪,分明是更加弥足深陷啊。清远很担心她,但却没办法帮到她,所以才来求我。”
“那我们当然要救了。”叶寻握住拳头。
云绦却一脸愁色:“我们救她的人容易,救她的心却难。”
叶寻点点自己的眉心,“师傅可以帮她打开阴阳眼,让她与清远师傅交谈,这样也许能够使她使彻悟。”
云绦摇头,“她本来就觉得愧对清远,若再知道清远为她魂飞魄散,你觉得孰弊孰利?还有,本来她只是觉得对亡者有愧,如今她自己又身陷在烟花地,就算我们把她救出来,这段经历她又怎能作古。前有心魔,后有业障,怎么看都是个死扣啊。”
“师傅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哎,渡鬼易,渡人难啊。”云绦苦恼地说,生出些无能为力的心灰意懒,戏台下,两人面对着面,大眼瞪着小眼,一筹莫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中,云绦忽地打了一下响指,道:“我想到了一个笨办法。”
叶寻:“什么办法?”
“既然这个死扣没办法解开,我们快刀斩乱麻,索性让她全忘掉,不就行了。”
“忘掉,怎么说?”
“这个容易,给她喝碗孟婆汤就行了。”
“那不是给死人喝的吗?”
“一样的,活人也能喝。”
“师傅身上有?”
“没有,但我知道配方,制作孟婆汤,需要八滴泪。”她压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了起来,“要一滴生泪,二滴老泪,三滴苦泪,四滴悔泪,五滴相思泪,六滴病中泪,七滴别离泪……最后要一滴孟婆本人的伤心泪。”
叶寻像个谆谆授教的小学生,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听云绦说完,才砸舌问:“好麻烦,但师傅,前面的泪虽然难取,倒还有迹可寻,最后一滴泪去哪搞?”
“确实难搞,不过还好。”云绦得意地说,“孟婆跟我是闺蜜,我向她讨一滴,料应不难。”
叶寻不禁对师傅深厚的人脉关系刮目相看,竖然起敬。
“那这样,我们现在就分工,我去搞最后最难的那一滴泪,前面的就交给你了。”
“好。”叶寻满口应承下来。
“那为师现在就元神离窍,去地府走一遭,你在此护好我的肉身。”
“师傅现在就去吗?”
“事不宜迟!”
不等叶寻再说什么,只见云绦指上掐诀,一点明光自她的眉间迸出,倏然一闪,便消逝不见了。
叶寻感叹于师傅的雷厉风行,也不知她这一去要在地府流连几何。
眼神不经意间又落到她的身上,瞧她此刻双眼无神,瞪得斗大,小猫一般蜷缩在地上,一时间心生怜惜,便将身上的长衫脱下,准备盖在她身上。衣服还没盖上去呢,那一点明光忽而又闪了回来,骤然射入云绦的眉心,只听她一拍手,轻快道:“搞定,孟婆泪取回来了。”
“这,这么快?!”叶寻的下巴都要惊了下来。
云绦伸手抚了抚他头上惊立的呆毛,语重心长道:“你需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一间一日,地府十年。我这一趟,除了跟孟婆讨眼泪,还跟她一起吃了顿饭,逛了趟夜市,修了修指甲,折腾了两天,可累得不轻。”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瓷瓶,“这可是个宝贝,能够将需要的泪水引入其中。”她把瓷瓶轻轻拈在叶寻手里,打了一个哈欠,说:“那么,其余的工作交给你了。”
“师傅,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叫我师傅,又不信师傅说的话,哪有你这样的徒弟。”她嗔斥说,一把扯过长衫,打了个团,滚到一边睡觉去了。
叶寻深觉自己是吃了没有知识的亏,纵然云绦对他信口胡诌,自己也全然不晓,只能照单全收。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想哭,也不晓得,这该属于哪一种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