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寂夜中一声突如其来的猫叫,把云绦吓得几乎元神出窍。
她倚在大门上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稳下心来。门上的灯笼高高挂着,映红了她受惊的清秀脸庞。
她今晚心情很好,不打算跟那只猫计较。
她刚刚在这家引渡了一个怨鬼。
这家的主人,曾是位昊京出名的俊公子。
公子自来长得仪表出众,俊逸非凡,不过他有个缺点,就是太过风流。
几年前公子娶了个美娇妻。他家中虽有了妻室,却仍不改本性,偏偏那小娇妻气性很大,受不得相公到处拈花惹草,过门三年就活活气死了。
她死了之后,咽不下这口气,日日魂兮归来报复,趁半夜睡觉时薅公子的头发。
可怜的俊公子,才二十刚出头,就被薅的秃顶了。
云绦发现了她的恶行,并且出手制止了她。
她告诉那女鬼,让一个男人秃顶,是比杀了他更残忍的惩罚。不要以为这是小恶,死后是会下地狱的。
但那女鬼拒不认错,她还扬言,要做个‘薅毛侠’,夜游天下,薅尽世间所有渣男的头发。
云绦又告诉她,男人渣不渣,并不取决于他有多少头发。她乘夜带着女鬼漫游昊京,让她亲眼看到了很多头发稀疏,但仍奋战在风流一线的男子。
女鬼方才醒悟,断了做薅毛侠的鸿愿,随她指引登路去了。
由此云绦赚下了这一点功德。
有点小得意的云绦,悠然独自走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
她喜欢这种环境,宏大而安静,像是整座城都是为她一人而建。
但安逸转瞬即灭。
寂寂无声的昊京城,从大街的那头传来一阵金鸣玉击之声,伴随着人声呼喝,似乎是有人在打架。
云绦纵身跃到路边的楼顶上,伏身藏好。交战声越来越近,一个踉跄的身影率先奔来,他身后不远,几名身着兵装的人正做最后的殊死搏斗,拼力阻挡着数不清追杀者。
但他们显然寡不敌众,面对山崩洪流般的对手,很快便死伤殆尽。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背上插着一只箭,他回头看了一眼为他死战的士兵,眼中一抹苍凉尽显。
云绦在暗处瞧见了他的样子,这人竟是大梁国威名赫赫的建王梁欢。
他忍痛拔下了背上的箭,继续向西边逃去。
云绦伏在房顶想了一会儿,悄悄地跟了上去。她可不是担心建王,她只是不想错过这样的热闹。再说万一待会儿建王挂了,她或许还能白捡个差。
建王转入一条长巷,引来一片狗叫,追兵闻声即至。好些人家被惊醒,皆是关好门户,隔着门听动静,灯都不敢点。天子脚下这样大动干戈,怕不是小事情,平常人家谁敢管。
建王虽然受了伤,但身姿仍算矫健。一开始他大怒之下,还回头搏杀几个,但此时他带的侍卫已经死尽,他就只管一个人闷头往前逃,追兵一时之间反倒还跟不上他。
身后的追兵则愈加焦急,本来击杀建王是早已经算定的事情,谁料他如此勇猛,竟能最后关头堪破天机,杀出重围,若是让他逃了,太子谋事遇阻,大家都要受到牵累。
建王急奔一阵,进入西城地段。
西城多是平民,房屋杂乱,道路狭密,三转两绕,追兵便不见了建王行踪。
追兵失去了目标,也顾不得章法,开始入户搜查,又分成几路,严锁通往城门方向的路径。
建王穷途之下,越墙闯入一处无人居住的民间野祠。他不敢进到房里,便缩在临近大门的墙角处,一旦追兵破门,还可以临机逃跑。
墙角有一堆柴禾,正好藏身,他解下披风,趁这喘息之机包扎伤口。
彻骨的疼痛让他全身发抖,却大气也不敢哼出来,却在这时,他听到传来一声轻声询问:
“你这是怎么了?”
建王惊得全身汗毛倒立,猛然抬头,看到一个姑娘蹲在自己的跟前。
月光下她一身白衣,小小的眉间微蹙着,像是一副为他担心的样子。
她不知何时到来,身在咫尺竟然难以察觉。
她是人是鬼?建王惊惧到了极点,木雕一样愣住。
但下一刻,建王发现自己居然认得她。
“云……姑娘?”他失声道,他怎么会忘记这张脸,那个在西城门外,一招将自己踢落马下的怪力女孩,那个武功深不可测,迷一样的云家六小姐。
建王满脸的困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翰林家的千金吗,怎么半夜离开闺房到这里来。
“我看着你被人追,就顺便跟过来了。”云绦解释说。
好一个顺便。建王嘴角抽了抽,努力理清思绪,道:“这是是非之地,云姑娘虽然武功高强,不过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云绦歪头问,“你都要死了,还装大丈夫。你既然知道我武功高强,为什么不想着求我救你一命?”
建王哼了一声,“难道你会救我不成?”
云绦诚实的摇了摇头,“不会。”
建王血压又升了一级,愤然道:“你当然不会,要杀我的是太子,自然也有叶寻的份,叶寻又是你未来的夫家,你怎会救我。”
“跟叶寻没关系。”云绦叹了一口气,忧伤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建王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手按剑柄,待机而发。
云绦小心翼翼地问:“要杀你的人中,有叶寻吗?”
“你觉得呢?”建王反问。
云绦低下了头。
“虽然我没法救你,但就我个人而言是不希望你死的。因为你很像叶寻。”云绦一脸诚挚的说,“我帮不上你忙,但我心底里为你加油。为你祈祷。”
这一番话直让建王气血翻涌,全身打颤,他看魔鬼一样看着她,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你走不走?”建王强撑起身子,“你不走我走!”
他已经听到外面追兵的声音了。
“我走我走,你别激动,别大声说话。招来追兵我就罪过大了。”云绦忙安抚他。
低头瞧见了他的披风,又不好意思地说:“反正你都要死了,能不能把这披风送给我,天晚了我有点冷。”
说着她伸手就要拿,建王见她这种情况下还要趁火打劫,不禁怒火中烧,伸手阻拦,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
她的手当真冷若冰霜,有种沁骨的凉。
建王一怔,心中道,罢了,跟一个小女子争什么,由她去吧。
他认命地眯起眼,缩进墙角里,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等建王再睁开眼里,眼前空空如也,云绦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建王只觉伤口痛不可忍,翻手看来,一片黑血。
他早该算到,这箭都是淬了毒的。
——很好,这一仗,是你梁洵赢了。
他再也无力顾及满城的追兵,带着不甘和愤恨,蒙蒙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