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早有准备,可真要做还有些抹不开脸面,转悠了一早上,愣是没敲开一扇门,还是尾随而来的邹亮提醒了他,既要当婊子,那就不能想着立牌坊,想要借粮,那就不能顾全脸面,借东西就该有点借东西的样子,要不然谁把东西借给你。
经过这么一番点拨,况钟还真丢下了脸面,亲自一家一家的敲开了大门,起先这些豪门大户的下人,一看知府大人亲自上门,还以为自家老爷出了什么大事,差点没卷起铺盖走人,待弄明白知府大人是来借粮的,先是把心放回了肚中,跟着才是一脸的惊讶赶往后堂通报。
要说况大人官声不错,但凡亲自去敲打富户,豪门地主的门,没人不开的,即便是那些王侯公孙也让人打开了门,奉上了茶汤,好生关切了一番,可一说到粮食,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无论是往日有仇的,还是今日无怨的,似都统一了口径,要粮食没有,要命一条!“折腾了半天,累得够呛的况大人,除了喝了一肚子茶汤外,一粒粮食也没借到手。
好在身边两个手下不离不弃的跟着,表示继续借下去,才让饱受伤残的况大人心灵上有了几分慰藉。
刚刚吃了两碗稀饭,外加一个万福记的酥饼,况大人收拾了心情,重新以最佳的精神面貌再一次去敲打苏州大户的木门,下午要敲的是刚刚入住的沈家,虽说对这位新来的富户他还没摸清楚来历,不过从这次苏州危机中,沈家的南铺狠很赚了一把的耳闻,他早就听说了,最让他动心的是,沈家的粮食比起苏州其他大户,富户之多不少,再者,人家是新来的,与自己这个四品知府大人,多少要给几分脸面,可以说在沈家借粮这个问题上,他是怀有几分希望的。
整理了一番,况钟便去敲门了,他敲得不急不缓,甚至透着几分亲切,堂堂知府大人能做到这一步,算是给足了沈家最大的面子。
但给足了面子的沈家却是很不给知府大人面子,敲了半天,才有一个仆人打开了大门,丢出了一句,我家老爷说了,府上人多粮少,自家人都不够吃了,所以没有多余的粮食借给知府大人,还请知府大人去往别家!“说完重重的关上了木门,那气势仿佛面对的不是堂堂的知府大人,而是一个要饭的,一个乡下的穷亲戚!
带着满脸失望的况大人再接再厉,让人投贴去了城南富户宋家,这宋家祖上倒也算得上名门望族,家中弟子宋雀还在永乐年做到了一方知府,虽说如今人已不早了,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也朝廷的官员多少要给几分脸面,紧闭的大门倒是打开了,况大人带着一脸的希望走了进去。
宋家老爷子到是一个实在人,先是问况钟一行吃过午饭没,得知简单的吃了些,便让府上的下人准备了一桌酒席,一行人边吃边说。
谈到况钟此番前来的目的,宋老爷子立即表示支持,满口答应借粮食,可等况大人开口十万石,宋老爷子的脸就不好看了,一个劲儿的说没有,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从宋老爷子口中借了五千石的粮食,虽说与况大人理想的数目太过遥远,但好歹也算是借到了粮食,苏州这么多富户,一家五千,十家五万,大不了多跑几家便是。
可接下来的情况,变得十分不如人意,不知怎么搞的,况大人与苏州城打秋风,借粮食的消息就在一盏茶的功夫传了出去,那些大户一听况钟前来,不是说没有粮,就是干脆闭门不见,更有甚者,干脆在院中放一条恶狗,只要听得况大人的动静,恶狗立即狂犬不止,弄得况大人进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一整天下来,除了宋老爷子的那五千石粮食,就在没有借到任何的粮食。
这种结果,不仅仅是况大人心里难受,就是一路追随的邹亮,赵海二人也不好受,看着况大人一脸的疲倦,皱亮骂骂咧咧的道:“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不就是借个粮食么,弄得好像是上门要饭似的,再说了大人能给他们借粮,那是看得起他们,他们到时摆上了架子,可恶,可恶的很?”
“可不是么,这帮挨千刀的富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以为咱们大人没了没了他们的粮食就活不了似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全无半分同情心?”赵海接过话儿,同样气呼呼的道。
“就是,一个个面上透着客气,实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会儿指不定在家里怎么笑话咱呢?“邹亮气恼的道。
况钟笑着看着两个得力的助手,伸手将身上的积雪拍打了下去,笑着道:“粮食是他们的,他们不借给咱们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他们不是招待了我们么,还算不错?“
邹亮道:“这还不错,你没看到他们都笑话咱,我们到也罢了,大人可是堂堂的知府大人,入了他们的府邸,那是他们的荣耀,怎么着也不该笑话吧?“
赵海道:“就是,要我说他们就应该烧高香了!”
况钟道:“知府也是人不是,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谁规定知府大人进了富户家中,人家就得烧高香,心怀敬意,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邹亮道:“大人的修养高,咱们可没这个高的道行,现在想起沈家那态度,我心头还有气呢?“
“我也有?“赵海紧跟说了一句。
想起沈家,况钟面色也有些不好看,听那仆人的口气大得吓人,自己的官职虽谈不上大,但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还是父母官,算得上数一数二,可一个仆人竟用上了这等口吻,眼神里的不屑,似他见过多大的官似的。
心头的不快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去的干净,歇息了一番,重新站了起来,伸手指了前面的几家金碧辉煌的庄园,道:“天色不早了,还剩下这几家,咱们一并走了吧,说不定再碰上了一个宋老爷也说不住,五千石的粮食是不多,可够得上苏州饥民吃上一天的粥了……?“
邹亮、赵海面露敬佩之色,齐声道:“大人说的是,为富不仁的商人不少,可儒商、仁商也不是没有啊,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我们去借粮呢?“
“谁说不是呢?“赵海笑道。
三人扫去了心头不快,重新出发,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三人不愉快了,门是敲开了,对方似也知道况大人是谁,可就是不让进,给出的说辞,就是老爷不在家!
问去了哪儿,一概不知,问富上可还有当家作主的人,都说没有,问有没有多余的粮食,能不能借一点,每家每户的仆人莫不是大哭。
三人虽说不是聪明绝顶的人,但这口径,再不明事理的人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饶是一向脾气不错的况大人,这会儿也有些怒色了。
“大人,他们肯定知道我们去借粮,刻意为之的。我看他们的家主,八成都在家中躲着偷笑呢?”邹亮气呼呼的道。
“肯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为何口径都一样,就是理由都一样,这不是摆明的耍我们么?“赵海同样一脸气呼呼的说道。
“迟早我要他们把吃下的粮食都吐出来?”况钟捏了捏拳头,自言自语的道。
三人忙了一天,看了一天的脸色,敲了一天的门,早已累得够呛,眼看天色差不多黑了,邹亮才看了一眼况钟的脸色,小心的问,道:“大人,咱们还去借粮么?”
况钟苦笑了声道:“这些富户、大户刻意为之,这粮食怕是借不到了,何必再去自找侮辱,不去了?”
“可不去,苏州百姓怎么办?”邹亮担心的问。
“这事儿看来还得另外想法子了!”况钟叹了声,吃力的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尘,道:“你们也跟着忙了一整天了,也累了,都回去吧?”
两人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一前一后,跟在况钟身后往府衙赶去,偶尔飘落了几片雪花,落在三人的后背上,头发上,凭空增添了几分悲壮。
巡抚衙门的签押房,杨大人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眯着双眼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远处的茶桌上,已被煮得沸腾的茶汤,不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宛如一曲动人的歌谣,杨大人就这么任由这动人歌谣唱了一遍又一遍,期间偶有衙役走过来看看,但也只是看看而已,他们一早就得巡抚大人的心腹段大哥嘱托过,大人这是在思索,谁也打扰不得,所以看了几次,见里面也没动静,大人双眼微微眯着,装入老僧入定,便谁也不敢上前看了,怕惊动了大老爷自讨没趣,大老爷今日的手段他们算是见识了,王谢这么大的家族,掌舵人说抓人就抓人,苏州官员换了一拨又一拨,也没见过谁有这个胆量,所以这帮衙役对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既是敬佩,又是畏惧,哪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