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言官的可恨之处,不仅如此,被言官谩骂的人,很少能留在朝堂之上,这个从洪武爷的时候,就有此例,他相信,在这种阵仗之下,杨峥纵再有才学,只怕也落得不如归去的下场,自己也正好除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这一点从皇帝开了海禁,下了西洋,且罢黜了朝贡,兴盛市舶司,这事儿如今可谓是收取了天下士人的心,就是陈山那种老顽固也对此举赞扬有加,更不用说素来与杨峥关系密切的内阁,武将了,就是后起之秀,如于谦、况钟、周枕、曹鼎莫不是对此举赞誉有加,若说先前的安南一国两制,毕竟是蛮荒之地,与天下官员并无多大关联,可下西洋,罢黜朝贡、兴盛市舶司其中利益巨大,关乎天下官员背后的利益,仅此一举,杨峥可谓是尽得天下豪门、地主、巨贾、士林之心了,其人望可谓是无人能及了!若说这样的手下放在旁的部堂到也罢了,偏偏是自己部堂的人,如此光环之下,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可就黯然失色了,他出身太学生,为福建布政司左参议、山东布政司左参政,永乐年间升户部主事,此后晋升为吏部左侍郎。明仁宗即位后,兼詹事府少詹事。官场可谓是颇为顺利,但身在大明官场,那个不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今日六部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入内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大学士了,如今他这一步,仗着皇帝信任,加上碰上了蹇义去世而得以顺利接管了这天官的位置,离位极人臣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有些难度,吏部掌管官员升迁任免,很容易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如果尚书当阁老,权利太大了,不利于统治,所以大明有这个规定,吏部尚书是不许入阁的,但凡事事在人为,永乐入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署,不得**诸司。洪熙时始以殿阁大学士入值内阁,阁职渐崇,并兼尚书职衔。到如今太监既能诵读诗书,吏部尚书为何就不能入阁呢?
入阁是他的梦想,这条路上他绝不容许有人阻挡,若有,虽远必诛!
存了这个心思,在整个吏部当中,能成为自己最大威胁的无疑就是自己这个副手了,论关系他有内阁杨士奇做靠山,据说皇帝对他也甚是赏识,更别说后起之秀对他的吹捧,武将上英国公对他推崇备至,翰林院更是他最大的人脉,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让他如何放心的下,前两日天子街上的那场相遇,让他越发看清楚了自己这个对手的实力,既看得明白,那就绝不留存。
将西洋之宝物十分之一给皇室,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口,他相信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言官御史得知这个消息,必不会就此作罢,就算能放过他们,骂得他体无完肤,臭名远扬也好!但这一切他必须做得天衣无缝,所以这消息他悄无声息的放了出去,可谓人不知鬼不觉,才不过两日的功夫,竟有这等局面,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此时此刻,他心头既有几分得意,又有些失落,他纵横官场数十年,还没有如此费功夫去除掉一个人,事情成功之余,不知为何竟没有半分喜悦之感。
杨峥自始至终都在四处张望,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出声,两人如此坐了一阵,身在居中之人,尚未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之感,落入旁人的眼里,不免觉得奇怪,可两个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好在,这里是尚书的签押房,平日里来的同僚屈指可数,所以没人看到这奇怪的一幕。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琎终于收回了心神,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他先是作为尚书大人,向杨峥询问了一些自己无关痛痒的事情,然后才一脸肃然的道:“杨大人想必也知道,本官坐上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并没有多久,蹇大人留下的琐事着实不少,前一阵自忙了些,才没顾得上问一问你?”
杨峥知道这是客套话,所以也客套的笑了笑,道:“尚书大人说哪里话,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哪一件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大人刚刚坐上这个位置,自是以大事为主了?卑职岂是不明白事理之人?“
这一番半是恭维,半是应付的话儿,在郭琎听来说不出的舒服,厄了杨峥一眼,心道:“若不是同为吏部,此人到可以深交一番,可惜了……?“
“大事固然要紧,但杨大人刚刚融入吏部,作为上司,岂能不闻不问,昨日不陛下已召见过本官,言谈之余,对你很是赞扬,看得出陛下对你期望很深哦?”
对方谈到皇上,不管是出于礼貌也好,出于尊敬也好,杨峥也不能坐着无动于衷,所以拱手对东南方向摇了摇道:“那是皇上爱戴!”
郭琎见他举止得体,心头暗暗赞扬,最初的那几份恶感也淡了几分,这种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仿佛在无形之中,被对方的生态、举止、言谈,以及浑身散发的气质所吸引,不知不觉的被对方所感染,早已忘记了两人在前一刻还是彼此看不顺眼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种感觉让郭琎感到奇怪,但同时也暗暗警惕,想起今日的目的,微微定了定神道:“人人都道吏部掌管天下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看似风光,实则不然,吏部尚书再大,能打得过内阁么?”
这话儿有些抱怨的意思,杨峥一时莫不清楚对方的心思,也不便开口说话,而且凭着感觉,他知道对方话儿还没说话。
果然听得郭琎继续道:“自我朝洪武爷废除宰相,将权力重归六部,并定下规定以部院“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可结果如何?”
杨峥如今在官场也不算是菜鸟了,对于内阁与吏部的那点猫腻还是知道的些,从洪武起,用哪明代的内阁大学士毕竟无宰相之名。按照明朝制度规定:“六部分莅天下事,内阁不得侵”。六部尚书直接向皇帝负责,而绝不是内阁的属官。内阁与六部没有任何的隶属关系,内阁大学士兼尚书只是虚衔,不许实际掌管六部的事务。正如清人纪昀所说:“汉以来,六曹皆宰相之统属也。然自明革中书省,析其事权归之六部,始得专达于天子,而内阁惟司票拟之职,与古制迥异也。”可见内阁并无对部臣发号施令之权,更无直接任免官吏的权限。朱元璋规定以部院“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这成了部院行政独立的法宝。然而,随着内阁权势的不断扩张,内阁对部院之权不断侵夺。永乐时,内阁初设,“阁臣与部臣为平交,至严嵩始阴挠部权,迨张居正时,部权尽归内阁。“甚至出现“各部之事,皆听命于阁下,所不待言,虽选曹有员缺也送揭与阁,然后注选”的局面。对张居正的任何决策,六部尚书只能随声附和,而不敢有异议。“六卿伺色探旨,若六曹吏称次者,亦惕息屏气,而不敢有所异同,于是乎相之形张矣。”这样,内阁与部院已不处于同一的权力层次,阁权已凌驾于部权之上。而吏部自问天官,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不能因为内阁的存在,而降低了身份,如此一来双方你来我往,彼此没什么好感。
这一点从宣德后越发明显,如万历年间,内阁权势最显赫之时,东林党人顾宪成、钱一本等人纷纷上疏指责阁臣侵犯部院之权。顾宪成说:“tai祖罢中书省而设六部,惟恐其权不散,严嵩以来,内阁合六部而揽之,惟恐其权不聚。散则互钤,权臣不得行其乱,国家之利也,聚则独制,各人不得守其职,权臣之利也。”钱一本上疏道:“部院即分职六卿,内阁即论道三公,未闻三公可尽揽六卿之权归一人掌握,而六卿又頫首屏气,唯唯听命于三公,必为请教而后行也。”不少部院之官还援引明朝祖制,上疏道:“阁臣衔列翰林,止备顾问,从容论思而已,张居正专擅政事,胁制朝臣,祖宗之法若是乎”?言官史孟麟在厉声指责“阁臣侵部院之权”的同时,要求内阁“与天下更始,政事归六部,公论付言官。”双方的争斗一直就听过,但吏部位置虽好,但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从内阁成有了票拟的权力后,经过无数高手的演变,内阁早已凌驾吏部,到明朝后期,内阁与吏部,已是,外论必以为非;内阁所非,外论必以为是”的政治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