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半年来杨峥这个兵部尚书几乎什么事都不管,兵部差不多都交给了于谦,于谦也没让他失望,在曹钦举兵反叛的半年里,地方上也并非太平一块,福建邓茂七、浙江叶宗留、广东黄萧养各自拥有部众和自封的封号,湖广、贵州、广西、瑶、侗、苗、僚到处蜂起作乱,前后的军队征集调遣,都是于谦独自安排。当战事匆忙急迫,瞬息万变的时候,于谦眼睛看着手指数着,随口讲述奏章,全都能按照机宜采取正确的方针方法。同事和下属接受命令,彼此看着都感到惊骇佩服。号令严明。虽然是勋臣老将稍有不守法度,立即请圣旨切实责备。一张小字条送到万里外,没有不谨慎小心执行的。可以说,他能安然应对曹钦的三十万大军,于谦出力不少。
听说于谦来访,杨峥心头暗暗惊讶,于谦的性情淳朴忠厚过人,忘身忧国。打了胜仗回来,一点也不说自己的功劳。曹钦之围解除后,小皇帝命令凡是兼东宫太子宫属者支取两份俸禄。诸臣都表示推辞,只有于谦一再推辞。自己的生活很简单俭朴,所居住的房子仅仅能够遮挡风雨。小皇帝感念他的功勋,赐给他西华门的府第,他仍旧推辞,还说:“国家多难,臣子怎么敢自己安居。“坚决推辞,小皇帝不准。于是把小皇帝前所赏赐的玺书、袍服、银锭之类,全部封好写上说明放到那里,每年去看一看罢了。这样注重操守的人,最避讳的便是出入上司的府邸。
于谦入京的这几年,杨峥不是没请他来府邸坐一坐的,每次都以各种理由推辞,似这样主动来府上的还是头一次,一时也摸不准于谦此番前来的目的。
“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杨峥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
段誉摇了摇头道:“于大人没说,不过我看他面上带有焦急之色,喝茶之间都问了我三次你回来没,看样子是有些急事?”
杨峥心道:“没急事才怪呢?就于谦那油盐不进的性子,平时你请他来他未必肯来,这下倒好,你没请他来,他倒是自己送上门了,不是火烧屁股的大事,他能来么?”嘴上一副不在乎的语气,手脚却麻利无比,几下子就脱去了最外面的袍子,随手套上了一件宽大的儒服,咯吱窝下夹着一卷书就去了偏房。
听到动静,于谦扭过头来看了看,见走出来的是杨峥,顿时大喜,站起来拱手道:”大人可回来了?可急死了卑职了?“
杨峥也没客套的意思,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了桌上,一屁股在主坐上落了座,皱眉道:”什么事都惊动你了。“
于谦也不多话,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不过眨眼的功夫,手里做了一本奏疏来,不等杨峥问话,就递了过去,道:”大人先看看。”
杨峥看于谦面色沉重,便知这奏疏非同小可,但他毕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早已练就了一番波澜不惊的心境,伸手接过了奏章,就着灯火看了一眼。
就是一眼,杨峥就忍不住心头一跳,只见奏疏的扉页上写着《陈五事疏》五个金黄色的小楷,灯光下这五个字似也染上了光彩一般,闪烁着摄人的光芒。
杨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
于谦看了看杨峥,神色有些不好看,一字一字的道:“御门听政,设案览章,事必面奏,按章处事,章奏不可留中”。
杨峥冷笑了声,道:”好一个御门听政,设案览章,事必面奏,按章处事,章奏不可留中,他们还真敢想。”顿了顿又道:“既有这个想的本事,就该有做的能耐,你把奏疏送到我这儿算什么回事?”
于谦叹了口气,苦笑了声,道:“他们的秉性大人还不清楚么,功名,富贵是要的,风险是不要的,司礼监权势日日大涨,王振的所作所为他们未必不知,可他们做了什么,不是屈服在王振的淫威之下,就是明哲保身,如今司礼监夸了,好处来了,他们当然要跳出来,就算捞不到好处,弄点名头也是好的,这样的大事大人还能指望他们么?“
杨峥冷笑了声,道:”廓然怀天下之志,而宜韬之晦。牙坚而先失,舌柔而后存。柔克刚,而弱胜强。人心有所叵测,知人机者,危矣。故知微者宜善藏之。
考祸福之原,察盛衰之始,防事之未萌,避难于无形,此为上智。祸之于人,避之而不及。惟智者可以识其兆,以其昭昭,而示人昏昏,然后可以全身。
君臣各安其位,上下各守其分。居安思危,临渊止步。故易曰潜龙勿用,而亢龙有悔。夫利器者,人所欲取。故身怀利器者危。
宜示之以无而去其疑,方无咎。不矜才,不伐功,不忘本。为人以谦,为政以和,守其常也。
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大用而谕之小用,令其毁无以生。
不折大节,不弃小惠。进退有据,循天理而存人情,此所以为全身之术也。
必欲图之,勿以小惠,以大德;不以图近,而谋远。
恃于人者不如自恃。自恃者寿,自足者福。顺天应人,故常在。
自爱者重。危房不可近,危邦不可入。明珠必待识者,宝剑只酬壮士。
以贤臣而事昏主,危矣。故明主则谏,昏君则去。不去而隐于朝,宜也。知其雄,守其雌。事不可为而身退,此为明哲保身之道也。这个道理他们明白,难道我杨峥不明白,你于谦不明白么,为何这事儿他们就做不得?“
于谦忽的正色道:“并非他们不做,而是卑职不让他们做?”
杨峥微微一愕,道:“这是为何?”
于谦神色淡然,眉宇间生出一种杨峥从未见过的身材,灯火下显得那么光亮,此刻的于谦落在杨峥的眼里,宛如一个力劈华山的勇士,眼里满是一往无前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