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朕想爱卿替朕去送送他。”
杨峥面露为难之色,他与王振说到底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如今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作为胜利者却牢房看一个失败者,怎么看都有点没安好心的意思。
正想着要不要拒绝,却听得小皇帝道:“朕思来想去,也就爱卿能替朕走一趟了,早年前先生在朕的面前没说爱卿的好话,还说你是他在这皇宫里除了朕以外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朋友?”杨峥苦笑了声,在这座充满斗争的皇城里难得还有人将自己当做朋友,而自己这位朋友竟要将对方送上断头台,这份苦闷之心可想而知了。
于谦已经捧着圣旨退了下去,他还要忙着筹划兵部之事,加上斩首王振这件事怎么着也得去六部走一遭,好将这消息昭告天下,让天下百姓也知晓做了奸臣的下场。
杨峥沉吟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皇上也该知道微臣与王公公早已不是朋友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敌人,这个时候让微臣去看王公公,皇上不怕微臣居高临下给王公公难堪?”
小皇帝凝视着杨峥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朕相信杨爱卿不是这样的人。”
杨峥一笑,道:“微臣谢皇上信任。”
小皇帝摆了摆手道:“去吧,有些事也该早些了掉了,朝廷上下对这事儿太过关注了,弄得朕都无心早朝了。朕怕再拖下去,还真下不了这个手。”
杨峥下了一大跳,不知小皇帝这话儿是真是假,看了一会儿方才应了声转身便去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如数不清的铜钱一般撒入了大牢,落在了杨峥的脸上也落在了王振的身上。
牢房的大门已经打开,在牢房左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小圆桌,桌上大大小小的碟碗不少,几盘驴肉火烧春不老扣肉放在桌子的中间,其余小盘各自一字儿排开,形成一道圆形,颇为壮观,除此之外还有一壶上等的女儿红,封口已经被打开,陈酿的酒香被窗外的冷风轻轻一吹,淡淡的香味便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
杨峥与王振对面而坐。
两人彼此默默地看着菜肴,闻着酒香,宛如多年不曾见的老朋友,神情愉悦,丝毫没有苦大仇深的神情。
“我知先生是河北人,喜欢吃这保定菜,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份”。杨峥淡淡的道。
王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驴肉火烧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番才缓缓吞入肚子,好一会儿才道:“杨大人可知咱家为何喜好吃这驴肉火烧?”
杨峥心道:“鬼知你怎么喜欢。”
见杨峥没说话,王振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又夹了一块肉片塞入口中,边咀嚼边说道:“这驴肉火烧以上等的驴肉做原料,加慢火以烹煮,熟度透彻,色泽鲜嫩,肉香而不柴,香味绵长,酥软适口。据医书所载,驴肉补血、补气、补虚,阿胶滋阴补血、补肺润燥,这样的美味,本该是大人这样健全的男人吃的好东西,咱家一介太监,没了人伦之道,似这样滋阴补血、补肺润燥的东西并不适合咱家吃。”
杨峥微微愕了一下,有些没回过神来,可细细一想,这驴肉不仅味道鲜美,还有保健功能。据前世医学研究,驴肉是低脂肪、高蛋白食品,且钙、磷、铁含量也较高,最是滋养,与男人而言着实一道好菜肴,可与太监而言,这就是毒药了,弄不好还让人抓狂,王振作为一个老太监,这点常识不可能不知,那么问题来了,他既知道,为何还要吃这驴肉火烧?”
见杨峥面露诧异之色,王振淡淡的一笑,道:“杨大人是不是很惊讶?”
杨峥点了点头,道:“的确有点想不到。”
王振笑着道:“若是杨大人知道这驴肉火烧怎么来的就不会惊讶了。”
杨峥哦了声,似有些明白了过来,这驴肉火烧的发祥地为保定市徐水区漕河镇。漕河系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区境内河流名称,漕河镇以漕河命名。漕河驴肉火烧历史悠久。相传,宋代时漕河码头有漕帮和盐帮两个帮会。漕帮以运粮为业,盐帮以运盐为业。双方为称霸码头,时常大动干戈,最终以漕帮大胜收局。漕帮俘获盐帮驮货的毛驴无法处理,便宰杀炖煮,设庆功宴;再将肉夹在当地打制的火烧内吃。漕河驴肉兴起,名吃由此诞生。但真正让驴肉火烧名声大噪还是在建文二年,燕王朱棣发兵与侄儿建文帝开战,朱允炆派大将李景隆与朱棣鏖战在白沟河一带,李景隆兵败退到徐水漕河镇。军中粮食匮乏,李景隆无奈命军士杀军马充饥。当地百姓有吃驴肉的习俗,所以烹饪的马肉也尤为香。自此烹马为食也成徐水漕河镇的习俗,制做出的马肉味道益美。这道菜肴经过渲染,成了北京当地的名菜,更是成为明永乐皇帝战胜侄儿的象征,所以在皇宫了每年皇家子孙都会吃一回驴肉火烧,而这里面最喜欢吃的就是小皇帝,王振作为小皇帝跟前的红人,为了讨好小皇帝明知不能吃,依旧是咬牙吃了下去,这一吃就是几十年。
“公公果是非常人?”杨峥感慨了声。
王振淡淡一笑,伸手将那酒坛抱了起来,给自己到了一杯也给杨峥满上了一杯,然后抿着嘴巴将一杯酒汤喝了干净,道:“杨大人是咱家的第一个朋友,不管今日是不是敌人,咱家还是认可你这个朋友的。”
杨峥叹了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振继续说道:“不怕杨大人笑话,没进来之前咱家的日子过得是不错,可唯有自己知道,那一宿一宿的根本没睡着,生怕那天被人抓住了把柄,生怕哪里得罪了人被人上了奏本,又怕手下不知检点,让皇上知道了责备,每次上早朝的时候,咱家就开始担心,今日会不会有哪个不知趣的家伙又开始编排自己了,还有我收下的那些银子是不是被人察觉了,这些事如同噩梦一般每日缠绕着咱家,让咱家不得安宁,可这两日咱家十分的安宁,早上永乐大钟敲响的时候,咱家就开始起床了,站在窗口上看着紫禁城外的朝阳缓缓升起来,看着那云层如何被早上的冷风给吹散,碰上了大风天,咱家还能闻着被风过来的梅花香,等着你们早朝下了,咱家又躺下来睡一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外面的牢头给我寻来几本书瞧瞧,写写字儿,当真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咱家就不明白了,往日咱家咱就没这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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