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十六岁的小皇帝有了妻子,他不再是独自一人站在世间至尊的殿宇上迎接万众的仰视。而中国古代宫廷一段缠绵凄凉的爱情也就此以这般金碧辉煌的方式揭开了序幕。
钱皇后出身寒微。当然,官场中的寒微看在平民百姓眼中还是很不一般的。她的曾祖父钱整,是成祖朱棣做燕王时的老部下,任燕山护卫副千户,一直对成祖忠心耿耿。祖父钱通官至金吾右卫指挥使,父亲钱贵继承了祖传的武职,多次随明成祖、明宣宗北征,凭借战功升至都指挥佥事。直到女儿被选为皇后,钱贵才被提拔为中府都督同知。
虽然姻缘的缔结是出于祖母张太皇太后之命,但英宗仍然对自己的皇后比较满意。因为钱皇后的两个亲戚在土木之变中殉国,钱皇后自己也因为英宗导致残疾,英宗十分感叹,加上钱氏家族
官爵太过低微,打算效仿宣宗朝的例子给予家族爵位。
对于丈夫的良苦用心,钱皇后深为感激,然而她并不愿意家族因为自己而无功受禄,损害丈夫的“明君”声誉,因此英宗的打算刚一提出,她就谢绝了。英宗原以为钱皇后的谦逊只是一种姿态,所以他也就再三地提出晋升丈人的建议。出乎他意料的是,钱皇后的态度完全不是客套,无论自己怎样提议,她都是推辞。也许是钱皇后说表现的决然,让小皇帝看到了祖母的几分影子,所以小皇帝对这个新皇帝还颇为敬重。
当然了,钱皇后也有值得敬重的地方,大凡是新婚夫妇,那个不是吃不饱舍不得离开的,更何况钱皇后模样可人,性子温和,为人又有主见,颇对小皇帝胃口,从两人大婚那一日,小皇帝就舍不得离开坤宁宫,恨不得白天黑得快一些,晚上亮得早一些才好,可皇帝不是寻常百姓家,一日两日到也罢了,日日如此,百官就不乐意了,况且大明言官从来都有好管皇上私事的癖好,才过了两日就有大胆的言官上奏章了,说什么色是浮云百宝妆,贪恋娇娥不久长。董卓贪色长安死,吕布贪色下沛亡。纣王贪色江山失,幽王宠褒把命丧。世人都把美色爱,袖里藏刀暗损伤。直接把小皇帝看做是纣王何等荒淫的国君了,据说小皇帝气得差点没让东厂把这个大胆的言官大卸八块,亏得钱皇后劝阻才就此作罢,这事儿传出来,百官对这钱皇后赞誉有加,说她有本朝马皇后的风范评价不可谓不高。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钱皇后的好,冷不丁的听得一阵脚步声跟着徐唏一脸兴奋的道:“宫里来人了。”
三人各自看了一眼,心道:“这人终究是来了,看来小皇帝还没有忘记我们啊。”
“来了多少人?”陈循有些兴奋的问,往年只是看着一干太监丫鬟捧着各种鲜果点心进入内阁,好生羡慕的很,今日自己也算是入阁大臣了,也有了这种资格了,也想看一看朝廷给的赏赐是
什么。
徐唏道:“就一个人?”
“一个人?”陈循楞了一下,目光与杨峥看了一眼,迟疑的道:“我们这里可有七个人啊,难不成让一个太监跑七次。”
徐唏道:“谁知道呢?”
杨峥也有些好奇,往年杨溥一个人的时候,内阁里里外外也来了七八个人,今年可好内阁都有七个人了,却派了一个人来,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真奇怪着,听得徐唏道:“人来了。”
杨峥与陈循、高谷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步伐极快,不多时便入了内阁大堂。
“怎么东西都没不拿了?”陈循压低着声音道。
杨峥不想为了这点赏赐弄得诸人心情不舒坦,安慰道:“或许小皇帝知道人太多了派人来通知下?”
陈循点了点头道:“也许是这样的。”
小太监入了门后,左右看了一眼,很快就寻到了杨溥的签押房,事实上用不着寻,因为整个文渊阁最显眼的就是杨溥忙碌的身影,但凡来这里的人儿,第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个门是首辅大人的。
小太监进入行了礼,便对杨溥说了什么。
杨峥看到小太监说话的时候,杨溥神情虽没变,但眉宇间去多了几道纵横,那是他深思时的表情。
”好像遇到麻烦事了?”陈循低声道。
杨峥皱了皱眉,心道:“大国年的能出什么事儿。”
就在杨峥等人惊疑这档口,那小太监已与杨溥把话说完了,躬身告退后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签押房里杨溥呆了呆,似有什么事儿决定不了,又似完全释然了一般,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外边,搁下了手中的湖笔快步走了出来。
大殿一片安静,只听到墙角挂着的报时铃铛被风吹得发出当当当作响。
“诸位都出来吧?”走出签押房的杨溥面对着七人,喊了声。
声音不大,但却十分的威严。
文渊阁不大,加上过年也没什么人走动,所以这话儿人人听得分明。
早就等候这话儿的杨峥等人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理了官袍,戴好了帽子,一脸期待的走了出来。
见人都到齐了,杨溥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也在正中空着的主人位子落了座,因是过年,也没有当值的官儿,所以也没茶汤可品,七个人就那么以杨溥为中心,分成两排落了座。杨峥离杨溥最近,也是最关心这位饱受压力的首辅大人,此时看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两道皱起的眉头早就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连带着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分,看得出这老头心头心事不少。
若说先前还对宫里头抱点希望,可首辅大人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陈循顿时立即感到赏赐是没戏了,看老大人如此模样,莫不是小皇帝对此颇有微言。
杨溥眼神里的犹豫宛如一个夺情的女子,一一在六人的脸上扫过,许久才松了一口气,那张本就不见得好看的脸却多了几分笑容,道:“今年怕是要对不住诸位了,皇上让阮公公来告知老夫,除夕了别等了,今年没赏赐,早些回家是正经事儿。”
“这……?”陈循楞了一下,好事年年有,偏偏今年就没了,这不是打脸么。传扬出去日后让百官怎么看呢?
杨溥却是一叹道:“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再坐下去可吃不上年夜饭了。”
陈循等人虽是一肚子疑问与不满,可杨大人这话儿实在,不得不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收拾东西开始离开。
事实上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了,自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谁也没心思处理公务,早上勉强做了做样子,到了下午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这会儿各自退到了签押房,随便锁了门也就去了。
杨峥本也着急着回去,大年的三十,无论是官还是百姓那个对家没留恋,衙门再好,终究不如家来得温暖,一家人围在一起,烤着炉火,吃着茶汤果脯,说些私密话儿,不比衙门来得舒坦,可一看杨溥模样,摆明了是有事,想起先前那太监匆匆忙忙的模样,加上打破惯例,这一切的一切无不透着一个信号,宫里头有事。
磨磨蹭蹭了好一阵,才从怀里摸出了怀里的钥匙锁了门,瞥了一眼杨溥的门,这老头也从怀里摸出了钥匙把门锁了,也不看杨峥就大步走了出去。
杨峥急忙跟了上去,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皇城,皇城外的街道并未因过年而冷清,反而比起平日里更热闹一些,来自西洋各地的商家,趁着大明上上下下过年的当口,将一年囤积的香料、药物卖给京城的大户,再从京城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因此,整个京城的街道中有许多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其中许多西域姑娘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吸引了不少的读书人,让整个京城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杨峥与杨溥旁若无人的穿过越来越窄的街道,眼看街道到头了,杨峥再也忍不住望着杨溥伟岸而落魄的背影喊了声:“杨大人……?”
走在前头的杨溥终于不再先前走,轻叹了声转过身来,道:“你想问什么?”
杨峥道:“小皇帝今日为何打破了规矩……”。
杨溥苦笑了声道:“这几年来小皇帝打破的规矩还少么?”
杨峥一愣,随即苦笑了声道:“的确不少。”
杨溥重新叹了口气,两道深邃的目光看了看身后若隐若现的紫禁城,许久才喃喃道:“今日那太监是小皇帝身旁伺候的,他奉小皇帝之命来告诉老夫,皇上并非不记得规矩,只是内阁首辅威福自用,目无朝廷,朝臣畏老夫者甚于畏陛下;百官多有意见,小皇帝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做了点样子给百官看看……?”
杨峥苦笑了声,道:“这话儿未免过了吧,谁不知我朝自洪武爷废除宰相后,哪还有什么威逼主上一说,咱们这些做内阁大臣的,只掌政权不掌军权,若真如皇上所说,今日那还有人上奏章,皇上这是对我们内阁不满寻个借口罢了。”
杨溥苦笑了声,道:“谁说不是呢?”
“你打算怎么办?”杨峥皱着眉头道。之所以这么问,实则是心头的担忧,本朝的首辅看似权势不小,可并非是前朝的宰相,况且本朝采用的是皇帝掌军,内阁掌政,一个没有兵权的内阁,权势再高也高不到那里去,况且身为阁臣最忌讳的便是皇上的不信任,一旦被百官察觉,少不了一些势利小人会无中生有,从此便永无宁日。
“老夫老了,待不了多长时间,皇上是喜也好,是恶也罢,都无关大雅。”杨溥一脸疲倦的道。
杨峥还想说什么,可看杨溥脸上的神情,知道这个老人是真的感到累了,到嘴的话儿终究是没说出口,淡淡一笑,道:“说得好,圣人说得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事儿既来了,皇上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想那么多干嘛,要我说啊,该过年就过年,你看这些百姓又几个日子是好过的,那个不是高高兴兴的过年,你再看这些胡商,家家户户都堆满了香料、药物,可你看他们的脸上不也是笑容么,今日是大年三十,过年才是正经事,其他的琐事,明日再说。”
杨溥哈哈一笑,脸上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大声道:”你说的对,过年才是正经事,其他能放则放。”
“对,能放则放,这天下没了你我照样蒸蒸日上。”杨峥脸上洋溢着兴奋道。
杨溥用力地点了点头,先前的沮丧之气一扫而空,先前的那点糟心事仿佛不存在一般,大声道:“走,回家过年了。”
“过年。”杨峥哈哈大笑道。
两人一前一后哈哈大笑而去。
大年初一,对于京城外的官儿来说,这一日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写好的帖子,让人送至上司是同僚官员开始了自己的拜年之旅了,这是延续前朝的规矩,说是宋元佑年间,新年贺节,往往使佣仆持名刺代往。当时士大夫交游广,若四处登门拜年,既耗费时间,也耗费精力,因此有些关系不大密切的朋友就不亲自前往,而是派仆人拿一种用梅花笺纸裁成的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有受贺人姓名、住址和恭贺话语的卡片前往代为拜年,起初不少官儿不习惯这一套觉得这样太过随意,体现不了下面官儿对上面的官儿的重视,但在本朝太祖皇帝的重压下,再有意见的规矩也是成了绕指柔了,时至今日非但送点名帖拜个年已成了官场的一股风气,过了除夕夜,各地的官儿就开始拿着帖子往来各地走动了,不管认不认识,只要看到是权贵的府宅,就上前投送拜年帖,有时候,送贺卡的仆人还因此吃到闭门羹。可即便如此风气却一路高涨,之所以如此,不外乎人情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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