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道:“理儿是这个理,可这未免太冒险了些。”
老头淡淡一笑,道:“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当年太祖皇帝纵容胡惟庸不也是在冒险,可结果如何,太祖皇帝非但诛杀了胡惟庸,还借此机会罢丞相,革中书省收相权为皇家所有。”
妇人道:“太祖皇帝雄才大略,我等岂能与之相比?”
老头见妇人杯中的茶汤空了,随手提起茶壶往妇人的杯中续了茶汤,才就着先前的话儿道:“太祖皇帝聪明而有远见,神威英武,收揽英雄,平定四海,纳谏如流,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其雄才伟略古往今来少有人能比得上,微臣这点才能给太祖提鞋都不配,岂敢自比太祖皇帝?”
妇人道:“爱卿既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纵容王振这事儿不可行?”
老头道:“太后容微臣把话说完嘛。“
这话儿带着几分几分抱怨的意思,搁在往年妇人势必要呵斥几句,可如今不知是年纪大了性子变得温和了许多,与老头这一番不痛不痒的抱怨,竟没了往日的火气。
老头瞥了一眼妇人的脸,将神情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的那话儿并非是他不知礼数,身为四朝老臣再糊涂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之所以如此也是看看这位昔日女中尧舜脾气是否还是那么火爆,也好说接下来的话儿,一切如此他所料,多年佛家典籍的熏陶下昔日的脾气也平和了不少,浑身散发出智者的光芒。
”微臣才情手段不及太祖十分之一,可王振也不如胡惟庸,单说权势而言两者相差就是十万八千里。只要咱们把握尺度,学太祖收拾一个王振并非难事。“老头平淡的脸上忽的涌出几分自信来,整个人儿也多了几分神采。
妇人目光在老头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道:“话虽如此,可本宫还是担心局面难以控制,若真如此本宫那什么去见九泉下的先帝?”
老头道:“太后就算不相信微臣也该相信杨峥,先帝爷在的时候,无论是定安南,平鞑子、开海禁、罢黜朝贡,兴盛市舶司,征收商业税,推行九边制任何一件事都是旷古烁今的大事,可先帝爷对此没有丝毫的疑惑,就那么放手让杨峥去做了,事实证明先帝爷的眼光是好的,先帝爷治国的十年,我大明出口药材、茶叶、棉花、犀角、象牙等,进口北珠、人参、毛皮、马匹等货物是历代之最,粮食产量继续增长。洪武年间平均每年税粮二千余万石,永、熙、宣年间平均每年税粮增至三千一百余万石。全国各地的仓储都极为充裕。“洪、永、熙、宣之际,百姓充实,府藏衍溢。采铁、造船、制瓷、织染、军器、火药的制作大大超过前朝,再说人口,前汉元始二年人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后汉光武兵革之后,户四百二十七万六百三十;永寿三年,增至一千六十七万九百六十。
三国鼎峙,版籍岁减,才百四十余万。晋武帝平吴之后,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南北朝少者不盈百万,多者不过三倍。隋炀帝大业二年,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三十六。唐初,户不满三百万;高宗永徽元年,增至三百八十万;明皇天宝十三年,只及九百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自安史之乱,乾元已后仅满一百二万;武宗会昌中增至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降及五代,四方窃据,大约各有数十万。前朝建隆之初,有户九十六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开宝九年,渐加至三百九万五百四户;太宗至道二年,增至四百五十一万四千二百五十七;真宗天禧五年,又增至八百六十七万七千六百七十七,而本朝先帝时人口足有九千万之多,再说疆土东起朝鲜,西据吐蕃,南包安南,北距大碛,东西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里。自成祖弃大宁,徙东胜,宣宗迁开平於独石。
世宗时复弃哈密、河套,则东起辽海,西至嘉峪,南至琼、崖,北抵云、朔,东西万余里,南北万里。其声教所讫,岁时纳贽,而非命吏置籍,侯尉羁属者,不在此数。呜呼盛矣!永乐年的万国来朝的气象重新涌现,微臣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先帝无条件的信任杨峥,今时今日我大明固然能国富民强,但未必有这般景象,记得先帝爷说过,这世上就有一种人才就是为治国而生的,依微臣看杨峥就是这样的人。实不相瞒,当初微臣来劝说太后隐退宫中并非是微臣的本意而是受杨大人所托,那时候王振还是个兢兢业业的东宫旧臣,尚未露出干预政务的苗头,杨大人便能预见这一步,岂不是足以证明杨大人心有韬略?”
妇人道:“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祖宗定下的规矩总不能被王振给坏了,杨峥如何做本宫也不想干预,今日本宫寻爱卿前来,并非责备尔等,以尔等的忠心,想来定不会辜负了先帝的期望,本宫近日越发觉得精力大不如前了,小皇帝虽说是本宫的孙儿,但祖母自不能与母后相比,况且小皇帝一日大过一日,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也不便于干预政务,所以本宫才担心,宣宗皇帝驾崩才几年的功夫,王振不过一个太监竟凌驾百官,凌驾内阁的头上,可谓是恒古未有,本宫虽住在深宫,但对朝政也并非一无所知,近日本宫常听说,王振仗着小皇帝宠信,常趁无人在英宗旁边时,劝英宗用重典制御臣下,反对开“经筵”、倡导文治,建议英宗发展军事、以武治理国家,就在昨日,小皇帝宴请群臣的时候,竟以王振没来大发雷霆,堂堂一国之君竟为了一个太监动怒,这岂不是太荒唐。
老头叹了声,这事儿他知道,今年十月,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重建竣工,英宗在皇宫大摆筵宴,进行庆贺。按照明朝宫中制度规定,宦官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参加宫宴。可这时的王振已深得英宗宠信,英宗在宴会上见不到王振,就象少了点什么似的,急忙派人前去看望。王振见了来人,自比周公,大发牢骚说:“周公辅助成王,为什么惟独我不可以到宴会上去坐一坐呢?”使者将王振的话报告了英宗,英宗不但不怪罪,反倒觉得王振受了委屈,下令打开东华门的中间大门,让王振进入宫中参加宴会。王振刚刚来到门外,宫中百官即向他罗拜,表示欢迎。这件事充分说明,王振虽然受到张太后和内阁的限制,但他势力仍然逐步强大起来。而且小皇帝对他的信任可以不顾君臣礼仪的地步。身为四朝老臣,如何不忧心。
妇人似没看到老头脸上的忧心之色,继续先前的话头道:“古往今来。但凡明君之所守要,无不是法省而不侵。独制四海之内,聪智不得用其诈,险躁不得关其佞,奸邪无所依。远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辞;势在郎中,不敢蔽善饰非;朝廷群下,直凑单微,不敢相逾越。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绌羡齐非,一民之轨,莫如法。厉官威名,退淫殆,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贵之而传之,小皇帝是不是明君,本宫尚不知,但也算是大明帝王,身为帝王者,那个不是治国有方,先帝爷在的时候曾对本宫说过,古往今来,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人主将欲禁奸,则审合刑名者,言与事也。为人臣者陈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专以其事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罚。故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则罚,非罚小功也,罚功不当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罚,非不说于大功也,以为不当名也,害甚于有大功,故罚。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齿,说情而捐精。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用一之道,以名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故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衡不同于轻重,绳不同于出入,和不同于燥湿,君不同于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无双,故曰一。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主施其法,大虎将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宁。法刑苟信,虎化为人,复反其真。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本宫那时不明事理,自是不知先帝爷的这一番体悟,如今想来却是大有道理;所谓明君之道,无非是君臣之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但凡明君哪一个不是善为君之道者,他们大都胸怀宽广、善用贤能、广言纳谏、体察民情、与民同进,于是江山可取、社稷可保、国强民富、天下太平;但凡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摈弃忠良、沉迷酒色、鱼肉百姓者,几乎都导致民不聊生、祸生乱起、国破家亡、江山易主。此理为君者无不知晓,可惜在治国过程中大都滥用君权,不然哪有数十个朝代更替。本宫便是担心,一旦爱卿离去,本宫追随先帝爷,朝廷再无节制王振之人,引入内阁兵部尚书杨峥,以及大学士马愉、曹鼐资历太浅,威望不够,一旦不能压制王振,其后果不堪设想,这才两年的功夫,王振的权势已大到了左右朝政的局面,今日的朝堂,谁若顺从和巴结他,就会立即得到提拔和晋升;谁若违背了他,立即受到处罚和贬黜。官僚见到王振权势日重,纷纷前来巴结贿赂,以求高升。工部郎中王佑,阿谀逢迎,被王振为工部侍郎。徐希和王文亦因善于谄媚,被王振提拔为兵部尚书和都御使。王振的两个侄子王山和王林提拔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又把死心塌地依附于自己的心腹马顺、郭敬、陈官、唐童等,安插在各个重要部门,王振早已在内外形成了朋党,势力之大,不亚于当年的奸臣纪纲了,本宫难免会忧心,再退一步说,就算杨峥能压制王振怕也要些时日,本宫担心以小皇帝对王振的信任,他们未必能左右王振,再者,小皇帝年幼,饱受王振蛊惑,只怕于国事无异?”
妇人话儿虽严厉,但语气却是柔柔的,透露的意思却很简单,你们谋划都两年了,王振的权势也大了,内阁的人也走了,是时候该出手了,再者,这事儿再脱下去,以小皇帝糊涂的性子,怕是沾染了不少坏的恶习,那将比王振当权更糟糕。
老头目光闪烁,面对妇人的担忧,神色并不见半分的慌张,略一思索缓缓说道:“祸国殃民之道,一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二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三曰行僻自用,无礼诸侯,则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务听治而好五音,则穷身之事也。五曰贪愎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六曰耽于女乐,不顾国政,则亡国之祸也。七曰离内远游而忽于谏士,则危身之道也。八曰过而不听于忠臣,而独行其意,则灭高名为人笑之始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则削国之患也。十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之势也。当今圣上年纪还小,但并非贪求淫乐不理朝政,而是过于相信王振,凡是王振说的,他马上就相信,而且认为是最好听、最正确的,反过来说,王振的那些恶习并没有沾染多少,待杨大人除掉了王振,重振朝纲也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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