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朝廷赈灾,银子给了不少,效果却不明显的原因了,从京城到地方数以百的官儿盯着这笔银子过点好日子,到百姓手中的银子又有多少呢?当然了情况也并非糟糕得离谱,朝廷给官员的俸禄相比前朝固然是低了些,但只要谨慎得用,过过日子还是能维持的,只是过着有些紧巴罢了,除此之外,朝廷给的银子还需足量才行,一旦缺斤少两,或者拿实物抵扣,官员的日子过得未必就好过老百姓了,而这也是为何每次朝廷发放俸禄,稍有不慎总会引起巨大的骚动的应由了,实则是太多的官儿恪守本道,拿着属于自己的俸禄罢了,这样的官儿,你又如何忍心去苛责呢,就拿他说吧,太子监祭酒四品的官儿,也算有些实权,每月的俸禄是十六石,根本不足以应付庞大的家族,倘若不是妻儿都耕作,朝廷不时的给点赏赐,他也难以维持四品官的风度,可即便是如此,碰上了天灾年,家里也只能缩着身子过活了,他在永乐二年与李时勉同举进士。选庶吉士,参修《永乐大典》,擢刑部主事。迁南京国子司业,进祭酒算起来做了将近四十年的官儿,从七品到六品、五品、到如今四品,官儿越做越大,可日子却是越过越紧巴,彻底大手大脚的日子,他还没过一次,堂堂祭酒都如此,更别说那些更卑微的官儿,他们十年寒窗苦,到头来却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每日为了这点俸禄过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那一日,朝廷的俸禄打了折扣,发放俸禄的官儿分量少给了一点,又或者是拿实物抵扣,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的模样总有些不好看,这倒不是他们不顾脸面,而是日子已让他们不得不放下脸面。
正是有了这份体悟,他才能面对百官责难的时候,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耐性,今日这事儿本轮不到他一个祭酒来调和,禁不止新任次辅杨峥的劝说,用他的话儿说,满朝文武百官,能做到不畏惧的王振只怕是他,再者他的祭酒地位与身份,但凡想做官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他也有些顾忌,算来算去,除了他外还真没有适合来调和这场骚动的人选,人老了耳根子不如年轻的时候硬朗,几句好话儿也就飘飘然了,稀里糊涂的也就来了,等到了太仓库,他才惊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用杨峥的话儿说,这是一场别有用心的骚动,稍有不慎,免不了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大明再经不起任何的闹腾,出于对朝廷,对死去先帝的敬重,这事儿他也是义不容辞得答应,想当年他遭母丧归家,是先帝起用他编修两朝实录。宣德二年他转任南京国子监司业。先帝对他说:“侍讲,是清华之选;司业,是师儒之席。地位虽然不高,但责任重大。”这份知遇之恩,时至今日,他仍铭记在心,出于这份恩情,他才一口答应了来做这个和事老,说到底他也不希望,先帝一手打造的盛世就此瓦解,再者,这事儿若不得已控制,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反弹效果,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达到控制朝政的目的也不是不可能,身为先帝信任的臣子,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平息这件事,况且杨峥亲自来请他,足以把他看做平息这事儿的法宝,自己若不展现点本事,岂不是让后辈小看了,想到这里,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尽量让自己内心的骚动,烦躁彻底平息下来,他心头明白,这种事,下官的官儿可以躁动,唯独他躁不得,否则事情将会以更坏的局面发展下去。
“诸位大人苦衷,我相信皇上也知道的,杨大人也是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想出这个折中的法子来给诸位大人发放俸禄了,说起这俸禄,搁在平日这些苏木也是值钱的东西,每一斤卖出的价钱在六十七十贯左右,朝廷顾全苏木太多,价钱有所偏底,所以在定价钱的时候是没一斤四十贯,算起来是我们赚的,这一点我相信诸位大人心里都明白,试问若是朝廷不知诸位的苦楚,又何以至此,据老夫所知,暹罗、真腊、爪哇、三佛齐、苏门答腊、琉球、占城、日本、暹罗、真腊、爪哇、苏门答腊、满腊加等国进贡的杂物还有不少,有些值钱,有些一文不值,朝廷当真要狠下心来给诸位大人折合了银子,诸位大人还能不接受,可朝廷非但没这么做,还给出了最值钱的苏木、胡椒,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让诸位大人能顺利买点银子,好与朝廷一起度过难关罢了,诸位都是朝廷的官儿,饱读圣贤书,当知道国家之事的兴亡,保护国家不致被倾覆,是帝王将相文武大臣的职责,如今朝廷遇到了难关,只不过让诸位大人接受点苏木胡椒而已,诸位大人如此不依不饶,是不是太不把朝廷当一回事了。”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说什么。骚动的众人再一次变得安静了下来。
远处阁楼上的王振皱了皱眉,虽一言不发,但神情却告诉了对面的刘林,眼前的局面他很不满意。
身为王振的心腹,刘林当然知道的王振不满原因了,往日的太皇太后,三杨去了其二,走上权力巅峰的阻碍就剩下一个杨溥,比起杨士奇,杨荣,杨溥既没有杨士奇的嫉恶如仇,也没有杨荣果敢善谋,看起来对他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三杨的影响力还在延续,只要他在的一日,三杨内阁的影响力就在一日,有三杨在,百官就等于有了主心骨,以天下读书人的力量,足以与他的司礼监抗衡,他想掌权,就必须打破三杨带来的影响力,杨溥必须离开,可这老头年纪是一大把,心思却一点不糊涂,该吃的吃,该喝的一点都不客气,半年前杨士奇与他一战所造成的不良局面,经过这老头半年的修修补补竟恢复了大半,眼看在这么下去,势必会对自己权势之路构成强大的威胁,所以王振才不惜策划了这场好戏,先是利用小皇帝对他的信任,怂恿小皇帝大兴土木,征集天下军民工匠用于兴造,建宫殿,修造九城门楼,改造五府、六部诸司公署,加之又广建京城内外诸佛寺耗费银两不少,再以东南沿海倭寇泛滥为由头,发兵征讨,边疆上征麓川战事不断,光是正统四年,就有潞江之战,杨洪大败兀良哈、东南沿海战事,算是其他大大小小的战事竟有二十三战,每日的军饷,粮草数以万计,短短一年不到的功夫,户部的银两就消耗了大半,算上今年江西、河南等地的水灾,户部所剩下的三十两银子也被他循着由头让小皇帝给了大明的将士,昔日充盈的太仓路,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房子,若非尚书刘大人精打细算,加上今年西洋之行的顺利返回,太仓库根本就拿不出半分的碎银,可即便如此,几十万两的白银,根本应付不了京城上千人官员的俸禄,折俸无疑是最佳,也是最能让官员的接受法子,而以刘大人的能力,很难想到这一点,势必会寻他的好友杨溥帮忙,而这就是王振帮忙,一切如他所料,杨峥果然留下了“遵祖制”的把柄,这是为王振唯一打击杨溥达到掌权的目的。经过周密的计划,一切总算是进展顺利,只要百官闹腾下去,杨溥势必脱不了干系,而那时候他大可怂恿小皇帝,彻底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赶出内阁,彻底毁灭三杨内阁的影响。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杨峥会说服陈敬宗干预这件事,半路上杀出程咬金的感觉,让王公公颇有吃苍蝇的感觉,心头既感自己的心思计划不够细腻,又暗恨陈敬宗多管闲事,两者在心里一阵激荡,心头难免有几分怒火,这怒火虽没发泄出来,但一言一行,一个表情,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足以让刘林感到阵阵的寒意。
刘林紧张的看了看太仓库,眼看着陈大人滔滔不绝,先前骚乱的局面,竟慢慢的平息下来,心头对陈大人的恨意不比王振少多少,比起王振他对陈大人的了解更多一些,就在数日前,这位老大人还上书言事,说是按照朝廷就制,监生视在监年月深浅,以次拨诸司历事。近来有因事故予告者,辄迁延累岁,伺拨历之期方行复监。往往入监虽先,在监实浅。如仍循此例,实助长奸惰。请计其肄业月日多寡以为浅深。其预告者于原限之处,如有过违,并同虚旷,如此,则勤者早得从政,而怠者有所惩劝。而监生所以必待其年久资深而后授官,是因为必使其渐涵滋久,增长见识,这是祖宗之良法。请照旧取拨监生,使之养育薰陶,务期大任。以此抑奔竞之风,收实才真学之用。近来有的监生愿就杂职之例,不拘资历,以为入仕之捷径,如此则士风卑陋,诚非细故,请痛加禁止。英宗从其请。照旧取拨养育薰陶,务期大任。以抑奔竞之风,以收实才之用。这事儿被他前前后后上奏了五次之多,小皇帝虽小,却也不是个有耐性之人,竟在昨日一早,破天荒的恩准了这事儿,圣旨一到手,火急火燎的陈大人便着手处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不知是陈大人上奏时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总而言之,从那以后他算是注意上了这个有一把漂亮大胡子的老头,看他着手整顿国子监,看他对着小皇帝陈述朝廷大事时豪情滔天的模样,关注越多,他就越明白这老头的实力,越明白他的实力,心头也就越发的不安起来。
事实上,从陈大人刚露面,刘林的心头就涌出几分不安,碍于王振在身旁,他不好展露出来,如今看陈大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他终于坐不住了,瞥眼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王振,陪着小心说道:“公公放心,咱们还有后手?”说完扭头对着门前的两个太监丢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即去了。
王振一言不发,但神色似缓和了不少。
”诸位大人请相信皇上,相信内阁,相信他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老夫今日来不是平息诸位的怒火,只是让诸位大人好好冷静下来,莫要因这点小事闹得不可收拾,那时对朝廷,对诸位也不好不是么,趁着苏木胡椒的价钱还在,诸位不如早早领了苏木胡椒去商市卖个好价钱,拿了银子好给妻儿父母添点衣物,咱大明的俸禄是低了一点,可也不是活不下去,省着点用,总好过商贾百姓不是?”陈大人仍旧苦口婆心的对众官儿劝说。
在场的官儿许多来自六部的衙门,与今年的户部收入也知道的一些,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一方面来自朝廷不断用兵一日高过一日的军饷,另一方方面小皇帝在王振的怂恿下修建奉天三大宫殿,后宫物质上的添置,江西、河南等地的灾情,到处都在花银子,数目还不小,其二眼下还不到收取税收的时候,商业税、茶税、盐税、茶马税也没能及时送至京师,仅靠下西洋所带回的上百万税银,根本不足以维持京城的用度,户部能以苏木、胡椒折合发放俸禄,算得上是没有法子的法子,百官从心底上还是接受的,之所以生这么的气恼,还是接受不了户部明明有三十万银子,却被王振打着朝廷的名义给了将士,这说明户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有银子,既如此,为何就少了百官的俸禄呢,莫不是朝廷看清了文官才如此作为么?带着这般心思,再被有心人一番煽动,也就跟着来了,不曾想这么一闹,竟是这么大的动静,此时被陈宗敬一番劝说,心头的怒气也去了干净,再回头来看看,这事儿的确做得不够地道,不少官儿这么一想,趁着旁人不注意也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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