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比起先前要高雅了许多,自然是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叫好之声,几个好爽的士子则伸手入怀抓起一把铜钱来,用力丢了过去,冲着红衣女子道:“好曲,当赏!”
那红衣女子也不看,迎着海风真真的唱了一句:”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身后的那船夫似知其心意,握住船桨的手腕略一用力,那艘载着红衣女子的乌篷船便顺风顺水驶入了远处。
天际,夕阳如火,那首乌篷船便在众人的目光中驶入了天际,渐渐没入一片火海之中,这景象当真应了那红衣女子的那句歌谣:“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
“你听到了?”柳树下绿袍公子收回了目光,冲着中年人淡淡的问。
中年人颔了颔首,道:“富贵如过眼云烟,这话儿说的好,可大人想过没有,这话儿本就不是大人说的,大人连富贵都没有谈何过眼云烟呢?”
“有了又能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要丢弃,有与没有结果还不是一样。”绿袍公子心意阑珊的道。
中年汉子闻言轻轻一叹,道:“有自然有的道理,大人有这份富贵,足够实现你想做的事情,可一旦没有,再多的抱负理想,到头来可真是过眼云烟了。”
绿袍公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中年汉子再一次叹了声,似也不知说什么,终究是一言不发。
文渊阁内,杨士奇眯着双眼在看奏折,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越发感到体力的不支,但他身为内阁首辅一日就要做足一日的责任,所以天尚未大亮,他的身影便出现了在文渊阁了,刚批阅了两道奏折,门外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跟着杨溥走了进来,道:“东里兄,今日一早勉仁兄的管家来了府上,托人让我给你带句话,勉仁兄昨晚病得厉害,到了今日一早还不能下床,这几日怕是来不了内阁了。”
“勉仁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折腾了。”杨士奇叹了口气说道,内阁三人组他的年纪最大,但身子骨是最好,杨荣位居第二,但身子骨却不如他了,究其缘由还是早年谋划边疆落下了病根,这才刚过了六十五岁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着实让杨士奇感到担心。
“可曾问了什么病?”杨士奇问道。
杨溥道:“好像是风寒,说是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折腾了一晚上,吓得府上上上下下可不轻,管家杨普脸也请来了郎中,给开了药这才好了一些,不过这两日怕是起不来床榻了。”
杨士奇又是一叹,偏是在这个时候,没了勉仁在身旁,收拾王振老夫着实没了那份信心。
杨溥淡淡一笑,道:“东里说笑了吧,那王振是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靠关系的小人吧了,还能是你的对手,昨日的奏折我可看了,一柔一刚刚柔相济,还是保持了你以往的水准,而且我了得不错的话,这事儿你怕是还有后手吧?”
杨士奇刚要说话,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扭头往外看了一眼,彼此停止了说话,杨溥也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落了座。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脚步声已入了内阁,为首一人外穿红罗上衣、下裳和蔽膝,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和佩绶,头戴有梁冠,胸前的一直小黄鹂在来人走动之余显露了出来,杨士奇认得此人,此人便是刚刚升任的司直郎洪源。
“杨相,圣上有了旨意送来……?”洪源毕恭毕敬地对着杨士奇,杨溥两人行了官礼后站起来说道。
“这么快?”杨士奇疑惑的看了一眼洪源手中的圣旨出声道:“这圣旨可是皇上亲自下的?”
洪源看了看杨士奇,不知为何这位聪明的杨首辅会说出如此没水准的话,当今圣上虽是孩子,可总不能连圣旨都不会下吧。碍于杨士奇今时今日的名声与威望,也不敢多说什么,颔了颔首道:“回相爷的话,这圣旨正是圣上所下。”
杨士奇冷哼了声,道:“少糊弄老夫,一个九岁的孩子连圣旨的规矩都不知道如何懂得下圣旨,我看这圣旨八成是王振那个阉竖下了吧?”
这话儿说出来可不是洪源这等芝麻大的小官能结的,苦笑了声不敢言语。
杨士奇骂骂咧咧了两声倒也继续骂下去,而是按照规矩跪了下来,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后,双手升到头顶,大声道:“臣杨士奇接旨。”
话音一落,洪源立即向后退了一步,侧身让过,身后站着的宣旨太监则向前走了一步,立在杨士奇与杨溥的跟前,这太监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但也不敢多看,与地上两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比谁都清楚,来了这儿往日那点飞扬跋扈的性子也都收了起来,况且来的时候司礼监的哪位老祖宗就叮嘱过,不可与这两个老狐狸多说话,也不要多看,甚至对方骂上你祖宗也得忍着,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也不用做,对方说了什么话,什么语气可都要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甚至要能把语气的神态也一并记录在心底,这个要求有些高,但也不是不能做的,所以这个老太监只是匆匆撇了两眼,便从洪源手中接过圣旨,轻轻展开,尖着嗓音念道:“皇上说了,先生上的奏折他看了,也知道了,遵祖制”,给内阁便是?”说完那太监便合上了圣旨,不再理睬跪在地上的杨士奇、杨溥等人。
杨士奇等了半天,却不想只等来了这么几个字,这话儿啰嗦了半天,其实就是六个字“知道了,遵祖制”。短短六个字,以他的老谋深算如何听不出来,这其实就是表示皇帝不予理会的意思,这个结果着实让他没想到,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之人顺当的接了圣旨后,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道奏折来,递给那太监劳烦公公给老夫跑一趟,将这份奏折送给皇上看看。
那老太监吃不住杨士奇的意思,他不傻,这两日自家老祖宗与内阁的争斗即便是他这个外人也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处处小心,此时着实没想到杨士奇会来这一手,让他一时没了主意,若说答应那也是应该的,人家内阁首辅,五朝老臣,让你一个太监送一道奏折,那是你天大的福分,传扬出去那也是很有脸面的事情,可要说不答应那也是应该的事,眼下司礼监与内阁水火不容,谁知道这是不是坑人的把戏,他一把年纪了,只想安安分分做好一个太监,司礼监也好,内阁也罢与他又有什么干系,想到了这儿,他有些无助的看了看洪源。
洪源是王振的心腹,为人精明能干才被王振派来做了这一趟差事,此时也没想到杨士奇来这一手同样不知如何是好,他比那传旨的老太监总要多了几分见识,知道这是杨士奇的手段,不答应没准儿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等着两人,当即道:“这是公公的荣幸,公公还不快些答应。”
那老太监本就没就是个没主意的主儿,听洪源这么一说,慌忙将奏折接了过来道:“大人请放心奴婢一定给您送给皇上。”
杨士奇摆了摆手道:“有劳了。”
洪源与那太监踹着奏折出了内阁,心事重重的赶往司礼监了,这等大事若不给司礼监哪位老祖宗看一看如何放心得下。
司礼监的王值班房里,王公公的心情难得的好到了极致,徐唏的那一番指教,可以说是给了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知道只要这几句话,几件事都属实的话,那么这场看似对自己不利的争斗其实大有胜算,想到杨士奇大失所望的神情他从心里感到高兴,忍不住拿起了朱笔染上了墨水开始挥毫起来,前些年为了讨好宣宗获取权势上的便利,他着实学了一阵赵孟頫的书法,虽没能得其神韵,但也算是登堂入室了,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倒也漂亮至极,笔端落在纸扇一首诗词便落在了纸上。
王振端详了一番似大感满意,颔了颔首后便低声吟哦了起来:“怒发(髪)冲冠,凭栏(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声音不大,却也读得悲切不已,待读到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时,一向心坚如铁的王公公读着读着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这场面若换做旁人看见了,难免有些讽刺,可了解王公公的人都知道,王公公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便是前朝被秦桧以莫须有罪名冤杀的岳王爷了,常常说若是他做了那秦桧,绝不会让这等英雄人物给冤死,每每说这话儿的时候,王公公总是泪流满面,那情景当真感人至极。
此时的王公公正一脸的肃然敬拜岳王爷的石像,那神情敬畏得让人动人,走进来的曹吉祥看着这一幕,便自觉的站在门外弓着身子等候,这样的情景他都看了许多年,在他的记忆力似没有什么事能王公公在这个时候放下敬拜的。多年的习惯已让他也慢慢融入了这种气氛之中,只觉得眼前的高大威严的石像宛如神仙一般,让人不敢多看。
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见屋子里的王振对着岳王爷的石相行了三拜后,再将手中的一株香插入了香炉,回拜了三拜,这才结束了整个敬拜过程,退到了外面的屋子在茶几旁落了座,端上一杯茶汤喝了一口茶汤,才瞥了一眼门外,道:“是吉祥么,有事进来说。”
门外的曹吉祥哎了声,便快速走了进去,身为王振的心腹他自懂得一荣俱荣,易损俱荣的道理,杨士奇上奏折这件事如何处置他着实担心,入了房内不及跪拜,便喊了声道:“老祖宗,大事不好了,杨士奇那个老狐狸他……。”
“慌什么,咱家常与你说,成大事者要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神色的胆量,你跟着咱家这么多年了,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呢?”王振不慌不忙的道,手中的茶杯被他端在手中轻轻转动,此番景象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曹吉祥素来敬佩王振,此番见他如此模样,越发敬佩得厉害,忙不迭地点头道:“老祖宗教训得是,奴婢让祖宗失望了,下次一定好好改进改进。”
王振颔了颔首,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缓缓开口道:“说说吧,杨士奇这次又玩了什么花样。”
不知是受到王振气定神闲的神态感染,还是这会儿想来杨士奇此番作为当真王振所言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曹吉祥竟没了先前的紧张,沉吟了片刻,从容的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只是这老狐狸也不知从哪儿想出了这么不要脸的招式,就在奴婢刚来的那会儿给皇帝上了第三道奏折,希望皇帝把奏疏转给内阁。”
王振面容变了变,虽不甚明显,但还是被曹吉祥看在了眼里,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声:“原来也不是那么淡定。”
王振道:“皇太后可说什么了?”
曹吉祥道:“杨士奇毕竟是历经五朝的老臣,今日还是内阁首辅,又是先帝的辅佐之臣,满朝文武百官可都在看着,皇太后、小皇帝虽是咱们的人,可也不好明着坏了内阁首辅大人的脸面,怕引起群臣的非议,所以这事儿就以小皇帝的名义给票拟了旨意,遵行内阁的要求。但孙太后也担心老狐狸的手段,所以特遣奴婢来告知老祖宗一声,好让老祖宗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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