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这是要杀人啊,咱家该如何是好呢?”王振颤抖着身子道。
那小太监看王振神色大变,又将这话儿听在耳朵里,这次看出了眼前的这个老祖宗算是慌了神,似这样的景象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不由得暗叹了声:“果然还是内阁的老狐狸厉害,平日里不管老祖宗多么的厉害,多么的深不可测,碰上了内阁的这帮老狐狸,也只能干着急?”
“老祖宗奴婢有句话儿不知当说不当说?”眼前的小太监小心的说了句,似是怕王振怪罪,说完后便低着头不敢在言语。
王振此时早没了主意,一听这小太监的话,便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话儿当说不当说的,咱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什么话说来便是。”
那小太监道:“小人早些年听人说书的时候,常听到三个臭皮匠的事儿,说是三国绝顶的聪明人诸葛亮带兵过江,江水湍急,而且里面多是突出水面的礁石。普通竹筏和船只很难过去,打头阵的船只都被水冲走触礁沉没,诸葛亮一筹莫展,也想不出好办法,入夜来了三个做牛皮活的皮匠献策。告诉诸葛亮买牛,然后把牛从肚皮下整张剥下来,封好切口后让士兵往里吹气,做成牛皮筏子,这样的筏子不怕撞,诸葛亮按此方法尝试并顺利过江。那会儿奴婢听得有趣,还不信世间有这样的人,后来奴婢入了宫中,往来与内阁才发现,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内阁的三只老狐狸,单说一个也是厉害的,可也不算绝顶的厉害,但说杨溥那老头就不如老祖宗,可内阁厉害就厉害在三杨,三个人遇到了事儿相互商议,相互配合所以三杨当国十年,皇上、六部的那些官儿没有不服气的,老祖宗也算是聪明绝顶的人,可身边没个商量的人,遇到了事儿总也不是三杨的对手不是,就说今日这事儿吧,三杨摆明了是针对老祖宗,若是老祖宗就此退让了,再爬上来还不知何年何月,可老祖宗又没有应对的手段,奴婢以为这个时候老祖宗不防寻几个人儿给自己参谋参谋,人一多主意多,说不定就赛过诸葛亮也说不定呢。”
王振本慌了神没了主意,听这小太监一说,顿时镇定了下来,心道:“我王振怎么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哪能因这点事情就被一个小太监看不起,大明自太祖皇帝当国,便不得让太监干政,这帮文臣早已当做了金科之言,今日我做了这司礼监秉笔太监,若连这个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还如何施展心中的抱负,想到了这里,王振猛的吸了一口气,让大脑彻底冷静了下来,单说这件事杨士奇的两道奏折一快一慢,一正一副的确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但细细想来也并非毫无破绽,就说这两份奏折送个了皇上,最终的流程却是要送到司礼监,也就是说这两道奏折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王振的手中,以杨士奇的精明,不会认识不到这个问题,可他明知道这个问题却还是旨意将这两道奏折给上了,这难免让人想不明白,难道说杨士奇是百密一疏,露出了这个破绽,这个可能并不大,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杨士奇故意留下这个破绽,让自己上钩,凭着他对杨士奇的了解,这两道奏折的背后绝不会是那么简单,可到底是什么用意,他还很看不明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与外面的老狐狸的差距是多么的大,往日看到内阁三个病怏怏的老头总是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对大明的不公平才让这三个老头把持了大明的权势,如今想来,这并非是老天爷的不公平,实则是老天爷最公平的对待,论谋略,论手段、论见识他自问不差,可比起内阁的三头老狐狸分明还是差了一些,单说这两道奏折的背后他便看不透对方的底细。
反复思索了半天,眼前的小太监刚才的一番话儿又回到自己的耳旁,自己看不透并非表示其他人也看不透,这些年他很早就知道,想要登上权势的顶峰,单靠自己一个人是难以成就大事,得有人拥护,所以这几年仗着太子属官的身份,明里暗里都笼络了一些人,比如说马顺本是守午门的一个锦衣卫,前几年投奔了他,被他一步一步提拔到锦衣卫千户的位置,如今俨然以为他为尊了,再说工部郎中徐晞,此人在永乐初年,以小吏入仕,授都事,参与营造北京。升工部营缮司主事。宣德年间,升工部郎中,历兵部武库司郎中。英宗即位后,投奔他的门下,让他一番活络之下升兵部右侍郎,参赞甘肃军务,算是他门下学问最好的人,除了徐晞外,文人堆里还有一个叫陈镒的人,此人更是厉害,永乐初年就高中了进士被授予御史,再升任湖广副使,历任山东、浙江副使,都很有名声,算是他门下官声最好的人,平日里王振对他也是最敬重,这三个人都是他的得力干将,这事儿能寻的人也就是他们三人之一了,本来在他的心里,商讨这件事的最佳人选是杨峥,无论见识、手段都是杨士奇级别的,如果他来帮自己出谋划策,区区杨士奇又何必担心呢,只可惜杨士奇与杨峥的关系非他能比的,纵然他想请人家帮忙,人家未必肯答应,思来想去最佳的人选还是徐晞,此人除了有些学问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要脸,据说他有家室,却一心想攀上高枝,为此不惜一切手段欺骗人家女子说自己家中无妻,其行为让人不耻。但此人却毫不在意,据说他家中的妻子,属于那种很贤淑端良的人,辛苦给别人洗衣服,供他读书考中了秀才,进士做了官,最终给他人做了嫁衣。这样的人本来他也是鄙视的,但你不否认此人的确有些才学,歪门邪道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对付外面的那些老狐狸最是合适不过了。
一番考究后,王振便喊来心腹郭敬将手中的两道奏折递了出来,命其赶往徐府走一趟,以徐大人的本事看了这份奏折,定能给自己拿出一个主意来。
郭敬十八岁入宫便追随永乐皇帝左右,算是四朝元老级太监,为人谨慎办事得力,王振掌管司礼监后,此人便知趣的投奔与他左右,王振喜他稳重的性子,便留在身边听用,但凡重要的事总让他去出面办理。
郭敬知晓此事体大,不敢怠慢,接了王振的奏折便立即着手出宫了,宫中的规矩极严,尤其是对太监宫娥多有约束,若非是奉命出差办事,宫中的太监是不好出宫的,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的午门值守的侍卫便是马顺的人,这位心腹大人早就收到了指令,哪有阻拦的道理,所以郭敬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了午门赶往徐大人的府邸。
徐府位于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段,这条街道修建于永乐皇帝修建北京城的时候,皇家就精心地在皇城的正前方安排了这样一条东西走向的横街,本来冷清的街道,到了宣德初年,已成了北京城内规模宏大,最长的街道,也是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了,每日,随着永乐大钟的钟声响起,皇城的大门徐徐开启,城外百姓、中亚、波斯各国、四裔胡人、西域人纷纷进入长安城做买卖,所以这里的酒肆、亭台楼阁、商铺也是最多的。又因东长安街以南有礼部、户部、兵部、太医院、翰林院,都是些高等的衙门。西长安街一带,有刑部、锦衣卫、西厂的存在,所以这一带官家的府邸是最多的,徐欷今年年初,得王振的活动被朝廷授侍郎,驻守庄浪、凉州,担任户部左侍郎,正儿八经的三品官府邸自然不能太过寒酸,况且他已经寻到了王振这个靠山,头顶上的这定官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在三个月前,他就让人帮着寻了这座府邸,据说这府邸本是工部一位大人的府邸,因修建宣宗皇陵的时候弄出了一点纰漏,被人上奏了朝廷,皇上震怒之下,将此人贬到了海南,留下了这座府邸贱卖,徐唏便趁机买了下来,整个府邸很符合他的要求,坐北朝南的布局,临街大门为硬山顶吉祥如意式门楼,位于整个住宅的东南角。与大门洞相连接的西侧南房为四间开门的“倒座”,非但如此府内还有一出紫藤萝,枝蔓盘绕,绿叶遮天,每日下了早朝,他总会让人备上一卷古书,一杯上等的好茶,几碟点心在此小坐一会儿想一想朝廷的局势,又或者是吟诗作画,总之整个府邸因这片紫藤萝的存在,充满了生气。
今日的徐大人便早早的在紫藤萝下落了座,五月的天还是有几分酷热,可紫藤萝下全没了这个担心,徐大人低头诵读史书渐渐入了神,直到管家徐真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才让他皱眉抬起了头来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徐真道:“回老爷的话,司礼监的郭公公来了。”
徐大人心头一动,放下了手中的书本,问道:“人现在在何处?”
徐真道:“就在门外!”
“快快请进来。”徐大人站了起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徐大人端坐在上首位,听得脚步声忙不跌的站了起来迎了上去,一看郭敬便道:“一路上可有人看见?”
郭敬道:“奴婢办事大人还不放心么?”
徐大人面上一热,咳嗽了声道:“宫中谁不知郭公公为人谨慎,办事细心,本官这么问只是出于小心而已,还请公公莫要见怪。”
郭敬摆了摆手道:“今日咱家来也不是说这事儿的,就不要在这事儿上浪费功夫了,徐大人若是不放心咱家可以派人去看看门外的东厂,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公公严重了,徐某可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道:“不知公公这么着急赶过来,可是王公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徐某去办。”
郭敬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老祖宗的确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你来办。”说完从怀里摸出杨士奇上奏的两道奏折递了过去。
徐唏昨日得了点风寒,今日一早就让人请了病假,没有上早朝,自然不知早朝的事,此时看郭敬递过来两份奏折,虽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一把接了过来,道:“这是?”
郭敬道:“这是今日一早内阁杨士奇所上的两道疏,一道是给两宫上封号,给银子,另外一道则是针对我家老祖宗的司礼监干政,我家老祖宗一时没了主意,特意让咱家给大人送来看看给帮着出一个主意好应付过去。”
郭敬听得轻描淡写,但徐大人却听得并不轻松,以杨士奇这等官场老狐狸往往是不出手则罢了,一出手必定是置人于死地,打蛇打七寸从来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但从这两道奏折能让王振如此紧张,便知不简单了。
“奏折皇上可知道?”徐大人语气不咸不淡的问道。
“今日一早的奏折皇上看过了,就连孙太后也看过了,特愿让人送到了司礼监交给了我家祖宗的手中,看样子是想让他那个主意。”郭敬道。
徐大人哦了声,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事儿还不至于太过惨淡,若是皇上当真重视这两份奏折,大可直接下达旨意便好,本朝的规矩虽多,但在奏章上的规矩却是最少,最简单的,内阁成立之前,朝臣上的奏章经皇帝阅览后下发内阁票拟再发回给皇帝批答,为了加强沟通,减少皇帝与内阁对票拟意见不一致导致经常改票的麻烦,皇帝遂常派司礼监宦官到内阁传达自己的旨意,然后让内阁依意拟票,司礼监正是有了这个权势,才在大内脱引而出,一跃成为权势最显赫的衙门,每当皇帝不想应答内阁大臣意见的时候,又或者是皇上感到内阁带来的威胁时,便会想到司礼监,而司礼监也利用内阁大臣与皇上的矛盾,趁机把持权势,以自己意思为皇帝意思,逼迫内阁票拟,随后自己批红生效。正统皇帝与孙太后能派人将奏折送回来,这足以说明在这件事上,皇上还是偏向王振的,这也难怪,依着杨士奇奏折所言,提出严惩太监专政,削夺司礼太监的权力,将权力集中于内阁,那么这样一来太祖时废除的宰相毫无疑问又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了,想当年以太祖如此雄才伟略之人尚且险些着了宰相胡惟庸的道,杨士奇论见识,气度、手段、才干、谋略都不输给胡惟庸,这样的人已是内阁大学士,倘若皇帝当真把司礼监的权势收回交给了内阁,那这大明还不是内阁的一言堂,若这皇帝是太祖、成祖爷这样的开国君王到也罢了,偏偏今时今日的皇帝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且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这样的孩子如何驾驭杨士奇这等老狐狸,杨士奇此举小皇帝或许不知,但太皇太后、孙太后岂能看不出来,这奏折今日早上送去的,这么快就给送到了司礼监,这摆明是小皇帝来向王振问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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