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次杨峥等人的猜测彻底错了,在皇权面前,只要不是吕后、武则天这样的权势女人,任何女人在圣旨的面前都是脆弱的,所以钩弋夫人不想死却不得不死,皇权的可怕在于它可以左右任何人的生死。
坤宁宫没动静,并非孙皇后有恃无恐,事实上她是没想到,没想到乾清宫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夫君会为了一个入宫不到半年的女人来要自己的性命,她压根就没想过宣宗会如此的狠心,所以圣旨送来的时候,她先是惊愕,继而是莫大的悲伤,跟着是嚎啕大哭,这一哭竟是一天一夜,直到今日一早她才回过神来,将圣旨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确认是宣宗下的圣旨后,她才擦干了眼泪开始思索这件事来。
但从圣旨来说这件事是真的,也就是说宣宗真有杀自己的心思,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她毕竟是聪明人,历史书本也诵了一些,当年汉武帝认为年仅五六岁的刘弗陵身体好而且智商高,很像他少年之时,所以就特别的宠爱刘弗陵。汉武帝有心立他为太子,但因其年幼母少,恐怕女主垂帘祸害国家,所以先把自己宠爱的钩弋夫人给杀了目的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宣宗在这个时候送来了这一道圣旨,一方面说明他的确因郭妃一事彻底厌恶了自己,另外一方面也说明,在皇位继承人这件事上,宣宗是认可了太子,至少没有立二皇子的意思,否则今日死的便是二皇子的母亲了。
这可谓是喜忧参半的消息,一方面她倒也愿意就死获得太子登基的可能,另一方面她就不想这么死去了,身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毫无疑问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如今这一步尚未达到,她岂能轻易就死了,退一步说,就算她死了,可太子还小,最终帮着兼国的是谁,不是太后便是废后了,这两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先说张太后这个妇人手段高明当年仗着仁宗去世,一举摧毁了多少轻情敌,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当初立太子的时候她本就有些怨言,加上废后的事情使得她对自己心头不喜,连带着太子也难以入她老人家的法眼,执意要立襄王,一旦自己奉了圣旨整个皇宫除了一个王先生,太子还能信任谁,纵然有王振的忠心耿耿,可论身份论地位,论名望,论手段他远远不是太后的对手,再者,太子之位并非铁板一块,吴妃,襄王那个没有那点心思,只是不敢明说吧了,自己一旦离去,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先后死去了爹娘,纵然他是大明的皇帝又能如何,宫中的凶险比外面的战场毫不逊色,一口茶汤,一杯茶,一双筷子,甚至一粒丹药都足以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又岂能忍心为他人做嫁衣,再说废后,这人到是没什么,性子随和温顺,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宫中的女人,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废后举动,她相信天下再大度的女人也难以释怀的,自己在的时候她不敢说什么,做什么,可一旦自己离去了,谁能保证她不会将当年的那份怨气撒在了太子身上呢,纵然退一步说,废后当真与世人所传的那般大度无私,能放下当年的废后一事,将自己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但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能保证她在关键的时候能护住太子呢,种种的不放心,让她对这道圣旨充满了恨意。
可恨意归恨意,她却说不得什么,皇权面前容不得她做出任何的反抗,若是寻常的女子,面对这样绝情的丈夫或许就此认了,但她毕竟不是来自寻常人家的女子,从小生活在宫中就让她明白了,天下的事情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是断然不能任命的,当年她便是不认命才从一个主簿的女儿做了太子妃,再后来,她同样不认命,从贵妃做到了统领后宫的孙皇后,如今又到了她抉择的时候,一番思索后,她再一次选择了不认命,她相信世间的时候,只要肯去做,不服输老天爷就不会亏待自己的。下定了决心的孙皇后彻底冷静了下来,最初的愤怒,恨意、惊恐甚至茫然无措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冷静,才一日的功夫,她便将这件事前前后捋了一遍,她的思索先从宣宗开始的,毕竟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丈夫,了解起来比起其他人要熟悉了许多,这个聪明的皇帝在许多时候看着并不聪明,甚至有些愚钝,但她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情放在心上,有些事选择遗忘罢了,登基十年能与群臣打造大明最辉煌的盛世,这种骨子里的秉性起了不少作用,在处理家事上他同样秉承着这种作风,就说自己吧,她相信宣宗一开始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道理很简单,太子才九岁,还是个孩子,一个九岁的孩子根本治理不了天下,更别说外面的那些如狼似虎的群臣,根本不是一个九岁孩子能对付的,所以他在有生之年有意提拨了司礼监,世人只看到他坏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却不知坏了太祖规矩对与皇帝而言带来了什么,是皇权的巩固,当然了,单靠司礼监还不足以形成抗衡的局面,其一是太监的根基太浅,力量太弱,根本形成不了应对内阁的力量,所以在司礼监外必须还有一股力量牵制双方才行,太子年幼,能有这股力量唯有后宫了。
她之所以如此认准这一点,是在于宣宗这半年来对自己的态度,在废后那件事上,她展现的权势欲望虽让宣宗感到厌恶,但对于骨子里对于自己敢去争取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欣赏的,所以才极力凑成废后一事,再后来她二皇子母子的出现,以及宫中立襄王的流言,她与王振在暗中所做的一切,她相信宣宗是知道的,之所以没说,那是在骨子里他认同了她所做的一切,因此选择了视若无睹,本来按照这种路子走下去,双方或许相安无事,等将来太子登基,她遵为孙太后统领后宫,维护太子权势也算是应了他心头所想,只可惜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妒忌心可以让一个理智的女人毫无顾忌,做出如此狠毒残忍的事情来,借着自己病重,趁机杀了郭妃,一个妃子自然引不起宣宗如此愤怒,他愤怒的是,一个女人心计、手段都如此的残忍,一旦她不满足统领后宫,谁能保证她不是下一个吕后、武则天呢,为了祖宗的江山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才有此一举了。
这事儿无论从方面看,她都是必死无疑了,可她愣是从这层层的迷雾之中寻到了一条活路,唯一的一条活路。
这条路很简单——父子的亲情、母子的亲情。
她再狠毒,再有野心,也是他曾经爱了十年的女人,也是太子的母亲,虎毒不食子,身为父亲未必能忍得下心来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后,又失去了母亲,而她算计的就是这一点,才断定自己还有活路。
当夜她便去了东宫,把宣宗如何要杀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时候可谓是声泪俱下,这里面有一般是演戏给太子看,另一半也是真的,回想自己年幼时,因容貌俊美被明仁宗诚孝皇后张氏的母亲彭城伯夫人看中,被选入宫内做了他最宠爱的玩伴,两人算得上,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青梅竹马,却不想数十年的陪伴,最终换来的是一道诛杀的圣旨,心头的委屈以及对往日的追忆让她心怀伤感,哭起来自是真真切切了,太子毕竟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分辨得出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一看母亲哭得如此厉害,再一听父皇要杀自己的母亲,顿时跟着哭了起来,母子二人好不凄惨。
哭了一阵,太子便要拉着母亲赶往乾清宫求情。
孙皇后本就是这个意思,此时自是顺水推舟了,擦了哭得通红的双眼,道:“就怕你父皇还在生我的气,不肯收回成命。母后并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你啊,这皇宫的坏人这么多,万一是受人欺负也每个人在身旁,那该如何是好,母后想来想去,唯有陪着你求你父皇了,求他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绕过我这一回,哪怕是废了我这个皇后,母后只要能看着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太子泪眼汪汪的道:“母亲放心,皇儿一定好好求父皇的,父皇最疼爱皇儿,一定会答应皇儿的。”
母子二人说着又哭了一阵,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外,刘林奉命当值,身为眼下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当值的夜晚少不了要表现一番,所以侍奉宣宗吃了丹药后躺下休息后,他便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对着门前的太监、宫娥呵斥了一番,大意是都给咱家精神点,被呵斥的太监、宫娥无不点头答应,正大感快意的时候,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大声喊道:“刘公公,皇后娘娘与太子来了。”
一听孙皇后往这边来,刘林顿时面上有些难看,这孙皇后因小楼那档子事儿,加上出了郭妃这事儿对自己破有几分恨意,加上他没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出了郭妃会让皇上愤怒到要杀了孙皇后,这可是太子的母亲,等将来太子登基做了皇上,这点怒气他不敢冲着自己的父皇发作,发在自己这个太监身上最合适不过了,真要到了那一天他的日子还能好过,所以这一夜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皇上惩戒了曹吉祥等人,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气恶气,给自己大大长了一回脸面,就在宫中的这般太监对自己的态度可就好多了就连往日依附王振、曹吉祥身后的那帮挨千刀的太监见了自己也都露出恭恭敬敬的神情喊一声刘公公,往日哪有这等景象,这帮挨千刀的仗着王振的身份,越来越不怕旁人看在眼里就连宫内的老祖宗金英的面子也是半分都不给,更别说自己了,这次惩戒了曹吉祥可算是给他们开了眼界,别看他的身份地位才学不如王振,但在皇上哪儿他依旧是皇上最信任的太监,这一点他王振如论如何也比不了,不得不说从昨日到今日一早,这种走到哪儿受人尊敬的感觉的确不错,以至于他有些飘飘然起来,直到皇上下了那道让他始料不及的圣旨,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杀人,杀的还是太子的母亲,这让他不得不担心,皇上这身子骨还能活几年呢,三年五载算是到了顶了,纵然皇上还能多活几年,可这人终究是要死的,皇上百年之后,这江山还是太子的,真到了那会儿太子还能绕过自己么,他自问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但能活着谁不想活下去呢,想着不久的将来,自己或许要因这道圣旨获罪,他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只想着能借个机会给皇上说说,好歹收回杀人的圣旨,可皇上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直拖到天黑,压在心头的担心一分也没少了去。
此时一听太子与孙皇后前来,吓了一大跳,扭头往前方看了一眼,颤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那太监摇了摇头道:“这个,这个奴婢不知。”
此时的刘林着实怕了这母子两,能不见面最好不见面,故作镇定的道:“皇上的旨意你没听到么,皇上说了今日他累了,谁也不见,包括皇后娘娘。你去,把这个给太子给娘娘说一声,莫要惊扰了皇上休息。”
那太监刚一口答应,就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皇上当真连本宫母子也不见么,还是你这个奴婢在此故弄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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