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宣宗的秉性,天资英畅,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这些都不能否认,但也不能说一点缺点都没有,在小性子上还是有不少瑕疵的,如他喜好促织,有“太平天子,促织皇帝”之名。而且“好促织”的有点过了头,为了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其价腾贵,至十数金。时枫桥一粮长,以郡督遣,觅得其最良者,用所乘骏马易之。妻妾以为骏马易虫,必异,窃视之,乃跃去。妻惧,自经死,夫归,伤其妻,且畏法,亦经焉,皇上也是人,有个人爱好也没什么,但致劳民伤才,并且搞的小民家破人亡,显然就不是有德之君的所为了。除此之外,宣宗还有一些不德的表现,比如,他好房中术,曾向太医院一位太医索要这方面的书,这位太医比较正直,告诉他,他是看病的,先辈(指太医院)传下来的也都是些医书,没有那类的书。这让宣宗极为不满,于是他就令人把这位太医偷偷的抓起来关在监狱里,不让外人知道。太医的家人也感到蹊跷,就托人打听。得知真相之后,太医的家人也不敢声张,只能苦苦的等。那位太医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放出来。因此可以肯定,这位郭妃祸水之名声还是有些言过其实的,身为孙皇后六宫之手,皇上不知节制的时候,不来劝说,此时跑到乾清宫大吵大闹,难免失了皇后的风度了,正想着心事,宫内又走出一个太监来,对着杨士奇等人拱了拱手,道:“皇上说了,若是诸位大人来了都快些进去,皇上有事情要交代。”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士奇与众官儿都不敢怠,匆匆忙忙入了乾清宫了。
乾清宫里宣宗半靠在一张绣榻上,身旁两个太监小心站在一旁,至于张皇后、太子、孙皇后、废后胡氏都坐在一旁,张太后神情伤感,孙皇后面上神情阴晴不定,废后胡氏神色平静,神色不悲不喜,唯独吴贵妃红着双眼,似是哭过,脸上还留有泪痕,一双眼睛还不时的看向绣榻上的宣宗,显得十分关切。
听得动静,宣宗缓缓睁开了双眼,杨士奇不及细看,倒头便跪拜了下去,身后的官儿见首辅如此,那还该站着,纷纷也跪了下去,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后,才听得宣宗有气无力的道:“诸位,诸位爱卿平身。”
众官儿以杨士奇领头道了声谢,各自从地上爬了起来,纷纷抬头看向皇帝,杨峥也趁着空儿看了过去,只见宣宗面色苍白,双眼肿得厉害,原本神采飞扬的漆黑的眼瞳,竟毫无神采,他虽不懂医学,看宣宗这模样,也知这是病入膏肓了,离死亡只剩最后一步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杨士奇也是暗暗惊讶,前两日皇上神色虽不好,但还些精气神,远不是眼下这般模样。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杨士奇语气呜咽了下,对于这个宣宗,他从骨子里感到满意,无论是天资英畅,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还是这种表象后的各种各样的缺点他都从心底里接受,用他的话说,皇上也是个人,是人都有缺点,身为皇上他是称职的皇帝,十年君臣和睦堪称典范,他们这帮老臣在这十年里充分得到了尊重与重用,这是一种难得的尊重,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难以忘怀。
这份真挚的关心似乎也感染了宣宗,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踹了一口气粗气,才缓缓地说道:“爱卿不必太担心,朕只是身子不适而已,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还能就此死了不成?”
“皇上……?”这下杨士奇彻底动了感情,再也忍不住失声喊了声:“你,你,你可不能有事,老臣还指望着陛下领着老臣好好治理大明呢?”
宣宗道:“朕何尝不想,可老天爷未肯给朕这个机会啊。”
“皇上切莫消极,咱大明这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只要皇上好好听太医的话,身子骨就一定能好起来的。”
宣宗苦笑了声,道:“朕的身子骨朕知道,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皇上……?”杨士奇动容道。
宣宗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你们都是父王留下的老臣,也都是干练之臣,就算老天爷不给朕这个机会,有你们这帮老臣在,朕也放心了。”
皇上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杨峥等人虽不能接受,但看了宣宗这个模样,私底下还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尤其是杨峥在进来之前,眼看萧太医也站在了一旁,趁人不注意就走到了萧太医跟前,小声的询问了一番。
萧九告诉他皇上身子骨本就到了中了铅毒,原先他开出的药方子本就是针对皇上铅中毒而设置的,配上杨峥的养生诀,只要懂得克制,好好调养,再活过三年五载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皇上却不知听了那妖道的什么鬼话,一切舍弃不用不说,还吃了分量数倍的丹药,这些丹药他都细细检查过了,都是分量十足的春药,皇上身子骨弱,吃了这些丹药,难免精神亢奋,这几日不眠不休,彻底将自己的那点精气神耗尽了,今日的皇帝不要说是他,就是华佗再生,扁鹊再世也回天乏力了。
事实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一回事了,眼看着相伴了十年的宣宗的就要离去,这帮老臣还是心有不忍,大有劝说皇上接受医治的意思。
宣宗似也知这帮老臣的意思,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心意已决的意思,众官儿虽心有不甘,但看皇上态度坚决不好说什么了。
乾清宫因没人说话,忽的变得安静了下来,人人的目光都看着绣榻上的宣宗,也不知是说了一会话的缘故,还是病情发作了,宣宗整个人开始抖动起来,那张越发苍白的可怕,众官儿看得有些吓人,杨士奇大声喝道:“萧太医快给皇上瞧瞧。”
却不想抖动的宣宗摆了摆手,踹着粗气说道:“不,不,朕不用了。”
杨士奇虽说是官至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内阁大学士,当朝一品,但在当今皇上面前,一品官儿说的话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萧太医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杨士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士奇看皇上心意已决,轻叹了声,冲着萧太医摇了摇头。
萧太医如蒙大赦一般迅速退到了一旁,他家学渊源,医学之道精湛,今日入宫看了一眼便知皇上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再如何医治也无济于事,可太医的职责就是为皇上治病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皇帝的安危,若是能治愈皇宫贵族的病,得到皇族的信任,那他们就能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然而也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诊治失误,抑或是皇上的一念之差,这些荣华富贵就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甚至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眼前的局面愚钝如他也知道,多一份诊治,就多一份生命危险,能不上前就不上前。
宣宗喘了一会儿,颤抖着声音道:“来人给朕拿药来。”
听了号令,早有太监急急忙忙的去了,不多时就见刘林捧着有一个红色的锦盒来,小心的捧到了宣宗的面前,小心的道:“皇上,仙丹来了。”
一听仙丹,众官儿面上有些不好看,个个将目光看向了宣宗。
宣宗目光在众官儿的脸上看了看,淡淡笑了笑,道:“本不想吃来着,可朕怕熬不住,天师的这丹药未必能救朕的命,但朕吃了倒也有些精神,陪着诸位爱卿说话也能快活一些,所以这丹药朕还是要吃的?”
杨峥关切的道:“皇上咱们还是对症下药才好?这仙丹微臣到是知道一些,依着葛洪所著《抱朴子》一书所言,天下的丹药,可分为神丹、金液、黄金三种,并称金丹为药,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百炼不消,毕天不朽,人若服之能令人不老不死。这话儿听着好听,却并不管用,天下的丹药,无论好坏,人吃了总有几分毒性,皇上万金之躯还是小心些为好。”
宣宗冲着杨峥点了点头,道:“若朕这次能挺过去,朕答应你,一定不再吃丹药,但眼下是不行了。”
这话儿虽没说明白,但众官儿都听明白了,帝王有帝王的尊严,无论什么时候,帝王的尊严都不失。
杨峥看了看宣宗理解的叹了声,想说什么终究是是什么也没说。
锦盒被打开,显出里面呈琥珀色的丹药,散发着阵阵的香味,不得不承认这妖道有些本事,能把小小一颗丹药炼制到这般色香味俱全。
宣宗伸手将那颗散发着香味的丹药,放入嘴里,刘林忙将茶汤递了上去,宣宗低头喝了一口茶汤,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丹药算是吞了下去,也不知是众人的错觉,还是丹药当真有了起死回生的效果,吃下丹药的宣宗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就连原先哆嗦的身子也停止了哆嗦,皇上似好了许多。
众官儿虽痛恨妖道,但不否认这个妖道的本事的确不小。
就在众官儿吃惊之余,宣宗已坐直了身子,扭头对孙皇后道:“皇后,朕有些话语要与群臣商议,你和王先生先退下,等朕想寻你说话,再让人寻你来。”
“皇上……。”孙皇后失声道。
“下去吧,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宣宗盯着孙皇后的苍白的脸冷冷的道。
孙皇后还想说什么,可目光触到宣宗冰冷的目光,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说,从地上爬起来与王振拉着太子便去了。
“诸位爱卿书房说话。”待孙皇后走远了,宣宗才扭过头来对众官儿道,说完不等诸官儿答应,率先去了。
众官儿以杨士奇为首,杨荣、杨溥为副,跟着去了。
坤宁宫内,孙皇后先是让太子回寝宫温书,等太子走了后,才让王先生走了进来。
柔和的阳光突破云层照射了进来,映在了孙皇后的脸上,那张脸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不否认依旧美艳,那层淡淡的阳光就宛若给这张妩媚的脸披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身后的王振微微抬头看了这张脸,他清楚的记得,就在乾清宫的那会儿,这张脸分明含有泪水,在与皇上说话的时候透着楚楚可怜,让人恨不得上前安慰一番才好,可才这么一会功夫,那让人看了可怜无比的泪珠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了是一贯的从容,淡定。
“果然是做大事的,看来咱家没选错人啊。”王振心里嘀咕了声,却没有出声,宫中十年的生活,早让他学会了看人说话,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如秋水芙蓉一般的女人此时此刻还不想说话,纵然两人是合作的关系,但在她的眼里,他不过是帝王家的一个仆人,一个有用的仆人而已,当她不想说话,又不想问话的时候,他只能知趣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这才是最知趣的仆人。
突破云层的阳光越来越多,很开便覆盖了整个皇宫大内,先前的阳光也变得不在柔和,落在人的身上让人浑身说不出的暖和,可照射久了,也能让人肌肤生出火一般的疼痛,孙皇后一直爱美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天下的太阳除了能让万物生长,也能让女儿家的肌肤便黑,便得粗糙,所以平日里她十分的注意,让自己的肌肤尽量不要碰上阳光,以免被阳光晒黑了肌肤,惹得宣宗讨厌,但今日的孙皇后似忘记了这一点,非但整个脸没入阳光之中,便是真身子也投入了阳光里。
四周一片宁静,孙皇后只是那么看着窗外,似在想什么心事。
王振斜眼飞快的撇了一眼,窗外是一处小轩,小轩与周围的曲廊相接。轩前一泓清水,植有荷花、荷叶;池边有芭蕉、翠竹,轩后也种植一丛芭蕉,前后相映。颇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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