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沉吟了片刻,在杨峥目光等待下,杨士奇吐了口气,道“这个老夫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古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朝局最是容易生乱子,隋文帝,宋太祖可都是趁着人家孤儿寡母谋取了皇位,我朝虽防范甚严,但未必就没有野心的人,太子还年幼,老夫也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有生之年只想大明能稳稳当当,皇上一代性子儒雅,心系百姓,一手开创的盛世也必会延续下去,所以如今的大明最需要皇上的时候,只可惜皇上身子本就有恙,当以静养才对,可皇上却剑走偏锋,宠幸道士、吃丹药,欲望不知节制,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皇上的身子骨并不是铁打的,如何能长久……?”
铁一般的事实,让杨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他说过,人都是有感情的,他也不例外,无论是他如何否认,再怎么掩饰当初他在彭家是活得多么的逍遥快活,都难以改变宣宗对他的这份知遇之恩,这些年他固然有两世为人想做些有意大明好事想法,但也不否认这其中没有报恩的意思,所谓女为知己者容,视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古往今来其实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因此在内心深处,他是希望自己这个朋友能活得更好,哪怕比自己生命更长久,只可惜现实就是现实,纵然他是两世为人也难以改变生命走向终结,他答应杨士奇择日劝说宣宗,一方面被杨士奇的忠君爱国之心所感动,另一方面也是想尽一尽朋友的情谊,算是为了那份知遇之恩了。
“你也不要太悲观!”杨峥叹了声,从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道:“皇上虽荒唐,但也不是毫无主见之人,待明日我入了宫中,凭着你所说的什么情分,恩情、功勋了把该劝的话儿一股脑儿劝说了,我跟着皇上说了这么多话,还被没皇上拒绝过呢,就算皇上不听退一步说,大明不是还有你老么,旁人我是不知,你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胸中的韬略不亚于任何人,大明在你手中风雨了几十年,还不是越走越好么!”
“你谬赞了。”杨士奇神色并无多大的喜悦,这些年身居高位,这样的话儿每日不知听了多少,就连皇上偶尔也说上几句,更别说那些离了远的朝廷命官了,对于赞扬,这位四朝老臣早已练就了一番风雨不动安如山了,闻言只是颔了颔首,算是认可了杨峥的赞扬道:“老夫也不怕你笑话,说雄心,说报复即便是老夫今日年过七旬,仍是雄心万丈,恨不得在这位置上再干他个十年二十年,老夫也不是恋旧宰辅这个权势,你也知道人活到了老夫这把年纪,什么功名利禄早已看淡了,官场这座围城,还不如老夫农家的小院来得舒坦,可即便是如此,老夫仍旧不肯走还是想多看看这座江山,只希望它能走得再好一些,再稳当一些,再强大的一些,百姓的日子再好过一些,胸中的抱负再能实现一些,洪武爷的时候,官儿做的是品德,永乐爷的时,官儿不过是听话的奴才吧,唯有仁宗的时候,咱们大明的官儿才算个人,才能好好将胸中所学一一展现出来,这份恩情世人能忘,老夫能忘么,不能啊,所以老夫才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可惜,单靠老夫区区一人,论才学,论见识都难以做好这些,好在老天爷眷顾,老夫身旁有杨荣、杨溥这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杨小弟,正是有你们的支持与信任,这十年来老夫才将一展胸中所学,老夫相信,就算他日老夫去了,这大明的江山也不会败下来,这几年说国事,着实没做什么,可要说人才上,老夫倒有几分自豪,算上小兄弟你这个最大的人才,于谦、刘中敷、邝野、金濂、陈镒、王直、魏源、周忱、王佐、侯璡、魏骥,这些可都是经国之才,老夫留下你们,也算是对得起先帝了,他日老夫致仕,将这位置让给你,老夫这一生算是圆满了!”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交代后事呢?”杨峥淡淡一笑,算是打破略带感伤的气氛。
杨士奇哈哈一笑,道:“这倒是,老夫还想继续干几年呢?”
杨峥道:“冲着你这身子骨再干十年没问题,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可瞒着苏雪姐没少去一品居啊,那桃儿姑娘还不错吧?”
杨士奇哈哈一笑,道:“就你知道得多,这不是说皇上的事,怎么就扯到老夫的头上了!明日可是你的重头戏?你可好生准备才好?”
杨峥点了点头道:“杨大哥请放心,小弟也是知那轻重的人,既答应了就尽心尽力,只是这事儿在皇上可不在我,未必能一举说服皇上。”
杨士奇道:“尽人事,看天命,我相信不管是我,满朝文武百官也不会对你说什么的。”
杨峥道:“那就好!”
两人就明日劝说的细节有细细斟酌了一番,直到华灯初上,杨峥才带着几分醉意返回了府上。
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大亮,一向要人催促的杨大人便早早起来了,穿戴整齐,便坐上了轿子,往宫中赶去。
刚到了宫门口递上了牌子,就他听得那侍卫道:“皇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收回牌子的杨大人微微吃了一惊,本朝因有朱元璋做了榜样,所以后来的皇帝的都十分重视政务,除了每年春节、自己的生辰、以及中秋几个特殊的节日里,皇上会早早给出指令,不接见外臣陪陪家人外,大多数都会精于政务的,宣宗登基十年,祖宗的这个规矩延续的极好,十年从未没出现过懈怠政务的情景,他怕自己说什么劝说,皇上不愿意见自己,特意给了一个公务的理由,目的就是趁着说正经事的时候,拐弯抹角的劝说几句,没想到那侍卫看都没看,就给出了不见的口令,这让他不免有些动怒,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好计较,凑上去又细说了一番,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自己这是正经事的大事,皇上不可能不见,定是你的话儿没传到,劳烦你再进去传一趟。
那侍卫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待杨峥把好话儿说尽了,他仍旧是那句话,皇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杨大人请回。
自从做了这个兵部尚书后,杨峥自问自己的脾气性子好了许多,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任谁看了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脾气变了并不表示没脾气,往日陪着笑脸,那是自己的身份摆在哪儿,大红的官袍,胸前的禽兽就是最好的说明,许多时候用不着他如何说,别人也都会心领神会,久而久之,年少的那点脾气也随之不见了踪影,不见了并不表示消除了,只是隐藏了而已,眼看自己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这可恨的小厮愣是不开窍,隐藏的怒火顿时如同火山喷发一样席卷在心口,眼看就要冲着那一脸无辜的侍卫喷发而出,就在这时,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不是杨大人么,怎么?这么早来见皇上啊?”
杨峥循声望去,只见宽阔的城门内,王振身着一身蟒袍缓缓走了出来,神情从容而优雅,看到杨峥忙迎了出来。
杨峥一看王振,顿时大喜不等王振走出来,伸手一把将他的手腕抓住,急切的道:“王公公,你来了就好了,劳烦公公帮忙进去给皇上通报一声,就说杨峥有要紧的事情想要见皇上一面,让我进一趟宫。”
王振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之色,三角眼里出的光芒,不动神色地看了杨峥一眼,道:“如今天下太平,杨大人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见了皇上说?”
这话儿若是搁在洪武时,不被人骂上一句干政的话儿才怪,可如今毕竟不是洪武一朝,太监从幕后走到台前,已成了必然趋势,杨峥也懒得去计较这些,可王振这一问还真就他问住了,要说这要紧之事,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借口而已,当真让他说出来还真没什么大事,随着安南,四川、乐安州、瓦刺、鞑靼的战乱平息,他这个兵部尚书,还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入宫当着皇上的面去说,可话一说出口了,也不好再换个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想起昨晚杨士奇说起江西官员上报匪首曾子良最近活动猖獗,大有闹事的意向,这事虽说还没准确的消息,但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的确有权过问,寻皇上商议也不是不可,想到此处便将这个借口对王振说了。
王振是宫中老太监,本身就对这些建功立业的事情十分的向往,平日里或多或少也听说一些,这曾子良名头不大,但事情却闹腾得不小,洪武十六年,永新、龙泉人民揭竿而起,起义领袖自称顺天王,曾打败江西都指挥同知戴宗仁率领的明军,起义坚持到第二年三月,才被申国公征南副将军邓镇所镇压。洪武二十二年,赣州农民夏三举行起义,众至数万人,并与湖广地区农民相联络,声势浩大。明朝特派东川侯胡海为总兵官,普定侯陈桓为左副将军,靖宁侯叶升为右副将军,率领三万三千五百人前往镇压,起义被平定。宣德六年永新县艾长胞聚众起义,抗拒官府,杀死官吏。宣德九年,永丰县民夏九旭率众三千起义,在大盘山立营扎寨。夏九旭被杀后,起义部众由曾子良领导,并聚集永丰、新湖广地区。洪武十一年六月,湖广五开民吴奤儿发动起义,明靖州卫指挥佥事过兴率三百人前去镇压,被起义军打败,过兴父子被杀。十一月,明朝以辰州卫指挥杨仲名为总兵官率军前往围剿,起义军作战失利,吴奤儿在人民的掩护下得以逃脱,回到家乡秘密活动,积聚力量。到洪武十八年六月再次起兵,“称铲平王,古州十二长官司悉应之,号二十万”。明廷闻讯大震,急派信国公汤和为征蛮将军,江夏侯周德兴、都督同知汤醴为副,会合楚王的护卫队,号称二十万大军,将起义镇压。永乐七年,李法良在湘潭发动起义。成祖即位后,在北京修建皇宫,所用木料多采自南方各省。永乐四年,吏部侍郎师逵在湖南役使十万民工入山采木,使不少人丧生。李法良起义后,应役伐木的民工纷纷参加。起义军转战至江西安福县,遭到明军堵截,再至吉水,被明军镇压,但在这些匪首当中,唯独曾子良狡猾无比,朝廷多次围剿都未能将其剿灭,但势力却大不如从前,部下多隐藏与江西山川之中,已多年没听到动静,这次江西连年水旱,官府振恤迟了些日子,这厮抓住了机会,以大盘山(在今江西乐安县西北,绵延数十里,跨新淦、永丰二县界)为根据地起事,自号永顺王,部下达三万余人。朝廷屡次招抚都未成功,但也给出了致命的打击,本以为这厮要躲一阵子,却不想这厮竟不知死活,再次趁机闹事,对于这些军国大事,王振心头略知一二,自然对杨峥的说法没了怀疑。
“按说这事儿是一件大事,咱家该为大人入宫走一趟,可今日咱家是有心无力,实话告诉你吧,皇上,皇上他根本不在皇宫,大人就算进去了,也见不着皇上……?”王振左右看了一眼,将杨峥拉到了一旁,压低着声音道。
“什么?“杨峥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道:”好端端怎么出宫了,皇上可没这个习惯啊?“
王振道:“谁说不是么,咱家今日来给皇上收拾文房四宝,就听宫中的太监说了,皇上就今日一早就跟着刘宁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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