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一直望着前方荷塘的孙皇后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询问王振:“本宫这样做对么?”
“没什么是对,没什么是错,自古成王败寇而已,娘娘在这宫中难道还没看明白这个道理么,自古江山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有什么人问对与错,倘若这般,那这天下当是大秦了?”王振道。
孙皇后道:“先生说的是,什么王图霸业,什么祖宗江山,在这皇宫大院,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顿了顿孙皇后又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失败后果是什么,先生该知道?”
王振道:“娘娘放心,奴婢自入了宫,就是一个残废之人,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父母妻儿,之所以活着完全是为了太子,娘娘知道,这些年奴婢早就把太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内心深处恨不得太子早已做上这大明之主,好断了夜长梦多,可事情并非如奴婢所料,今日奴婢斗胆走出这一步,也是无奈之举,倘若当真有成王败寇那一刻,奴婢一人承担了便是,总不能连累到了娘娘,连累了太子!”
孙皇后本就担心这一点,这事儿说到底是大逆不道,纵然她是当今的皇后,太子的娘亲,可一旦离开了皇帝,离开了这座皇宫,她什么都不是,所以她必须有个万全之策,无论成败,她都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参与了此事,唯有这样,她才敢放手一搏。
对于孙皇后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王先生从骨子里感到鄙视,在他看来,名利危中来,富贵险中求,天下的好事,那个不是这般来的,当年的太祖爷,若不是将性命别在裤腰带上,若不是以命相拨,又何来今日大明的万里江山呢,想要成就大事,那就不该畏手畏脚,祈求什么两全的法子,因为一旦有了退路,这人的狠劲儿难免就少了几分,事情的成功也就多了几分凶险。虽说在骨子里对这个女人充满了鄙视,但自己想要的一切偏偏有离不开她,不得不如此作为。
“事情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好!”孙皇后嘱托道。
王振点了点头道:“娘娘放心,这个奴婢早有安排,这药可都是那个臭道士炼制的,我们只是提供了药材而已,皇上这些天吃的丹药,也都是经过刘宁的手递上去的,只要事情不出意外,就没事知道。”
“皇上,你可别臣妾心狠,是你先对不住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好?”孙皇后在心里默默的叨念了几声,借以平复自己心头的恐慌,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等大逆不道的大事,往日听人说起汉武帝的陈皇后用妇人媚道,事情被发觉时惊恐的样子,她总是不以为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同样怕得厉害,原来天子的威严竟是如此的可怕。
“这事儿最好快些!”孙皇后想起了什么,又嘱托了声。
“奴婢知道了!”王振恭恭敬敬的道。“这些日子皇上日日住在郭妃的寝宫里,皇帝仗着丹药不知节制,这身子骨早就落下了病根,若是就此打住,好好静养,或许还有些起色,可娘娘也看到了,自从天下太平,世人歌颂永宣盛世后,咱们的万岁爷当初励精图治的心思也就淡了,这次挑选的郭妃又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万岁爷欢喜得不行,日日抱着郭妃寻欢作乐,哪还有半分静养的意思,那些御史大臣上的劝说奏折,多半被皇上丢到了一旁,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再这么折腾下去,用不着咱们动手,皇上也活不久远了。”
孙皇后道:“话虽如此,可咱们也不能大意,那些御史的脾气你也不知不知道,我可听说了那李时勉又上了奏折,三杨也开始劝说了,就是小杨大人昨晚也入了宫,说了什么本宫不清楚,不过从宫娥带回来的消息看,是有劝说皇帝节制的意思,还有你别看那臭道士转装神弄鬼,说到真本事也有几分,这些丹药也并非全都是为了那事,还有强筋健骨的作用,只要皇帝身子骨还没有垮下来之前,我们就不可掉以轻心。”
王振道:“娘娘放心,这事儿我们早有准备了,那李时勉拿先帝丑事扬名立万,早已惹得万岁爷不满了,这些年也是怕落得一个杀御史言官的罪名,才一直让李大人活了下来,如今这李大人还不知趣,再一次那万岁爷这等丑事说事儿,以万岁爷的性子不把他当做刷名望的别有心机的罪臣才怪呢,至于三杨,毕竟是老了,内阁里的这么多的大事等着他们去办,也没多少功夫来理会,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所以这事儿咱们大可放心,至于小杨大人,目前奴婢也不清楚他会做什么,但这件事我们只要想些法子,让他不进宫也就是了!”
孙皇后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丹药?”
王振心思活络,自然知道孙皇后想说什么,不等孙皇后说出来,他便接过了话头道:“臭道士本事再大,也不能独自炼制弹药,再说了那些方子虽说不在我们手中,可奴婢也想办法弄到了手,就在前几日还让人去抓了一把弹药试了试,效果足以一家当真了!奴婢相信只要咱们再小心些,旁人是看不出什么的?”
对于王振的信任,孙皇后便是来源于此,这个太监办事总是那么不动神色,却又井井有条,在她还做皇妃的时候,她只是派人送了他一把前朝高力士用过的扇子,并在扇子上留下了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四句诗词,这个太监便知道自己的心思,每日不动声色的将皇帝从胡皇后的寝宫旁引到了自己的寝宫,每当宣宗因愧疚想要去看看胡皇后时,他总能及时的告知自己,使得自己能从容去布置,可以说自己能做上皇后的位置,王振功不可没,也正是如此,她对王振信任有加。此时看他布置井井有条,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人。想到了这儿,孙皇后心头的担心彻底去了一般,拢一下被风吹拂青丝,轻声道:“先生且记住,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大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三思而行,不可牵连到太子,并非本宫怕事,只因太子还小,这等血腥之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其次,太子若不知,日后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也好有翻身的本钱?你可明白!”
王振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心里忍不住骂了声:“什么我们好翻身,事情败漏,你这个太子的嫡母,纵然有什么责罚,也不过是打入冷宫而已,只要太子还在,你就有走出来的一日,可我就不同了,事情是我去做的,败露了,我还有命在么,我忍辱负重来这宫中,可不是为了给你这妇人做嫁妆的,我也有我的报复与理想,所以这事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去吧!”事情谈完,孙皇后淡淡丢出了一句,早已没了刚才那股急切的劲儿。
王振对此习以为常,在这皇宫大院根本就没什么情谊可说,一切以利益为先,成王败寇就是生存之道,谁要玩情谊,那谁就是找死了,堂堂天子都玩新鲜,更何况自己一个太监。
王振与曹吉祥走后,孙皇后重重松了一口气,直到这会儿她卸下了所有的面孔,微风吹来竟涌起阵阵的寒意,原来自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原来自己终究是一个女人,权势再大,地位再高,在皇权面前也是害怕的。
直到王振的身影彻底消失,孙皇后才转身离去。
杨峥今日的安排是给这帮王侯公孙授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这篇传世名篇之所以如此受到杨大人的青睐,在于该文针对当时官吏繁政扰民的现象,通过对郭橐驼种树之道的记叙,说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是“养树”的法则,并由此推论出“养人”的道理,指出为官治民不能“好烦其令”,批评当时唐朝地方官吏扰民、伤民的行为,用来授课最好不过了。
按照他平日授课的方式,先是让这帮王侯公孙看,看图画,看文字,然后杨大人再说,说什么,自然不是孔孟之道,而是柳宗元留下的故事,这故事本就是一个种树来讽刺人的故事,放在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没什么好听的,可这帮王侯公孙就不同了,从小锦衣玉食,根本就不种树还有这等趣事,更别说种树还能种到官道上,顿时引起了他们的好奇,说了一遍还不够,愣是拉着说了三遍才肯放行。
这一耽搁等杨大人返回府邸的时候,差不多已晚饭时间了,本想吃了晚饭好去李嫣儿的闺房说说话,自从那晚上没去折腾,这丫头一肚子的意见,平日里碰上了也是一肚子的不满,让杨大人好不痛快,想着能趁着这空闲好陪着说些体贴的话儿,化解那一日去沈艳秋闺房的怨气。
刚换下衣衫,就见段誉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冲着他喊道:“华安,外面有人寻你去吃饭?”
“什么人来得这么准时?”杨峥好奇的扭头问了一句。
“是首辅大人?”华安道。
“好端端的请我吃什么饭?”杨峥嘀咕了声,迈入李嫣然闺房的右脚又抽了回来。
这段时间三杨可算是忙得厉害,先是阿鲁台之子和勇请求纳款以归附大明一事就让文武百官闹得不可开交,同意的人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机彻底平复北方边患,毕竟是昔日的鞑靼,无论是处于何种目的,归顺大明总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反对的则认为情况不明,加上这半年来随着互市的展开,边疆着实安宁了不少,阿鲁台与瓦刺是世仇,放鞑靼归顺,只怕会弄巧成拙,坏了朝廷以贸易彻底牵制瓦刺的百年大计,双方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不服不了你,争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杨峥这个兵部尚书上了一道奏折,提出将其移往大明京师,这会儿才得以平息,最终宣宗以其兵败家亡,无所依靠,怜而安抚,数千人留在了京城,不少鞑靼将士编入神机营做了地地道道的大明将士,担负保卫京城的重责。这件事由于杨峥的参与解决还算顺利,可接下来的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自从经济重心南移后,京城每年的粮食都来自南方,每年的九月南方运粮至京,非常耗费人力。而仓廪无关防,以至于奸人一次盗窃成千上万,即使前者被捕获,后者仍继续作案,丝毫无畏惧之心。身为首辅的杨士奇建议朝廷请派风宪官前往各粮仓巡察。好保障粮草顺利运至京师。“只是最近皇帝着实忙得连早朝都不上,不要说百官见不到皇上,就是他这个堂堂的大学士想将皇上一面都难上加难,为了顺利解决这件大事,七十多岁的杨大人不得不每天在内阁耳房等候,好等皇上来了把这事儿给办了,可怜的杨首辅愣是等了三天三夜才等来了皇上,将这事儿给办了,宣宗纳其议,遂命监察御史巡视各仓,以防奸人盗窃。从此御史巡仓,一年一更代,著为令。这事儿杨大人可是清楚无比,因此才对杨士奇请他吃饭感到好奇。
“杨大人的门人没说,他只让我转告你,今日杨大人在家中设宴!让你务必去一趟!”段誉将杨士奇的门人请辞转述了一遍。
“在家中设宴?”杨峥嘀咕了声:“这个老杨搞什么鬼?”话虽这么说,人还是往外走了。
杨士奇的府邸位于京城前海西岸,被“蟠龙水”环抱着的风水宝地上,元朝曾经有过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香火旺盛,游人如织,就连皇帝也来此礼佛上香。到了本朝后,这寺庙才逐渐荒废,到了永乐年,寺庙被拆除,皇家在这里建造大小不等的院落若干卖给了王侯公孙,杨士奇入住内阁后,便相中了这块四周萦水,遥接西山,而且又离“皇上家”不远的风水宝地,遂以高价购买下一座院子作为自己的府邸,如今这座院子,经过杨士奇多年的雕琢,已成了此处最有名望的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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