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头一次参与这种盛大的宴席,心头既有些好奇,又感慨蒙古人的热情与好客,询问了一番后,也渐渐摸出了一些门道,虽说做得不够地道,但也给足了诚意,一顿饭在他的引导下,倒也吃得爽快。
吃完了最后一口羊肉,几个盛装出席的蒙古妇人开始上前送上滚烫的马奶茶,以及蒙古时下的点心,场上欢快的气氛慢慢变得肃然起来。
脱脱不花轻咳了一声便将众人的吸引力给吸到了自己的脸上,沉吟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诸位兄弟,本汗问你们,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汉子立即跳了出来,大声道:“可汗好糊涂,想当年咱们的先祖都说了,这人生最大的快乐在于到处追杀你的敌人,侵略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富,然后听他们妻子儿女的痛哭声。男人嘛,最大的快乐,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打仗当然是为了这个!”
其他年轻的一辈的汉子立即纷纷附和。
杨峥汗了一把,心道:“成吉思汗都死了差不多两百年了,影响力还这么大,这是打仗的目的嘛,这分明是制造痛苦的根源嘛。”
脱脱不花的面上有些难看,看了一眼杨峥,见他神色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这话儿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打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子民快乐,让他们子民更富裕!”
这话儿虽有些委婉,但基本上算是说出了蒙古人的心声,所以不少人点了点头道:“可汗说的是,咱们蒙古人生下来就会打仗放牧,打仗是为了让我们的牧场能遍布全世界,让我们的子民有更多的牛羊,吃得饱穿得暖!”
脱脱不花嗯了声,低沉而沉稳的声音继续问道:“这些年我们打的仗少么?”
众人摇了摇头,一个首领道:“不少了,我额而多今年七十三了,我从十三岁就开始打仗了,算起来我打了整整六十年的仗!”
另一个首领道:“我十三岁!今年也有打了四十年!”
“我十五岁,今年打了四十八年!”
“我十一岁就开始跟着父亲打了,后来父亲死在敌人的炮火下,我便跟着叔父打,后来叔父也死了,我又带着我儿子打,再后来我儿子也死了,我没人可领,只好退回来了,不过算算我也打了整整三十八年了!”老人说着神情有些黯然,那双浑浊的双眼,忍不住留出眼泪来。
场上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脱脱不花叹了口气,道:“我们打的仗不算少,可这些年来我们得到了什么,除了日复一日的厮杀,除了死在战场的亲人,以及我们越来越过不下去的苦日子,我们什么也没得到,我们的子民快乐么,不,他们不快乐,连年的战事,让他们疲于应付,让他们至亲至爱都死在战火之中,不休止的战事带给他们的是说不完的痛苦!”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显然是被这一番话触动了心事,神情都有些伤感。
杨峥心头也被这一番话微微触动了一下,先前他还在担心脱脱不花说不出难以说服众人,却不想才一眨眼的功夫,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心里暗暗赞了声:“这人啊果然是不能单看相貌的!”脱脱不花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继续用先前沉稳而有力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打了这么多年,该停下了,让我们的子民也过上舒坦快乐的日子,让我们的草原听到的不再是哭泣,看到的不再是战火!”
“可汗,不是咱们不想过好日子,你问问这草原上那个不希望能安安稳稳的过上几天好日子,可老天爷不让啊,还有那些该死的明军,仗着城池的坚固,火器的先进,把守着中原各大出口,让我们吃不上一口热饭热菜,衣服破了买不上好的布料,生病了也没了药材,这不是把我们赶上绝路么,所以每年的秋天,我们的牛羊肥了,马儿壮了,我们就去抢了,不怕可汗笑话,我科尔多也打了四十年的仗了,我自小胆子小,马上功夫也不够好,每次上了战场,看着明军那黑黝黝的洞口,那惊雷一样的火药,我都怕得要死,我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可我能走么,不能走啊,家里的孩子都九岁了还没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父亲年迈了吃不动羊肉想要喝上一口热汤,可家里没有铁锅,逢年过节孩子羊肉吃多了肚子疼的厉害,家里却没了药物,我就是不为了自己,为了老父,为了妻儿老小,那高高的城墙也要杀上去,我听说那大都是个繁华的地方,哪里有一条叫通惠河的地方,每天南方的粮食和各种货物源源不断地运到大都城,岸上旅馆、酒楼、饭馆、茶肆、各种商店等遍布河道两岸,买的都是上等的布料,果木、饼面、柴炭、器用之属,还有数不尽的药草,只要能杀到北京城到哪里抢夺一回,我的老父就能喝上了滚烫的热汤,我的孩子就能穿上好看的衣服,有了药材他们也不怕羊肉吃多了肚子会疼,还有那中原数不尽的吃食他们也都能尝一尝!”说到这儿,那老者轻轻叹了声道:“只可惜四十年来,我一次都没能登上大明高高的城墙,也没能去一回那条繁荣的河流,自然也么能抢到好东西,老父到死都没能喝上他期盼了多年的热汤,孩子虽有了衣服,那也是牛毛、羊皮拼凑的粗衣,比不上中原的绸缎!”
“是啊,这仗不是我们想打,是大明逼着我们不得不打,若是能以我们的牛羊换回他们的烟草、绸缎、茶叶、药材、铁器,我们又何必连性命都不要去抢夺呢,世人都说我蒙古人好战,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蒙古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除了打仗去争,去抢之外,他们并没有能力让自己家人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另一个老者叹了声,接过话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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