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说了半天,心头的怒气也渐渐被勾了起来,灯光下那张富态的脸显得狰狞起来。
杨峥看这模样心头暗暗震了一下,前世所载,王振控制朝政以后,凡是王振“所忤恨,辄加罪谪”,凡是瞧不起他的、得罪过他的、检举过他的,统统没有好果子吃。“素不礼振”的大理少卿薛瑄几乎被整死,“遇振不跪”的御史李铎被发配东北,“詈其家阉”的驸马都尉石璟被关进大牢,“以匿名书暴振罪状”的内侍张环、顾忠、锦衣卫士卒王永被磔于市,其中对文官的手段最狠,仔细想来怕是这种内心不甘分不开,这些文官仗着人多力量大,或多或少对太监看不起,处处把他们骂成妖孽,恨不得处之而后快,所作所为未必都是正确的,尤其是那些言官御史,骂起人来比前世街头买菜的大妈还不如,专挑太监的身体上的残缺下手,骂得他们恨不得就此一头撞死,对于文官的恨可想而知了。
对于王振的询问,杨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看他面色气得铁青,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对方念念不忘,干脆什么都不说。
王振似也没在意,自顾自的说道:“这些读书人诵读的圣贤之书,学的是圣贤的道理,圣贤尚且都这么骂过我们,他们却不依不饶,杨大人你说说,这事儿是我们错了,还是文官太过无耻了?”
这样的一个两头都得罪人的问题,杨峥本不想作答,可看王振死死地盯着他,也不好什么也不说,细细思索了一番,含糊道:“公公不必在意,这帮文官从来都是这个德行,除了上古的圣贤,在他们眼里他们看得起谁,就说本官吧,这些年没少被他们骂,内阁的三杨不是一样也被骂,上至皇亲,下至黎民百姓,他们哪一个放过了,对于这些疯子,你越是搭理他,他们越是来劲,要我说干脆不理他,他们爱骂什么骂什么,只要咱们身子正,所做之事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你看郑公公什么时候在乎过言官的骂声,该下西洋一样不是下了么?这事儿公公也不必过于计较,气坏了自己身子,亏的还是自己?再说了,这天下的太监,可不是他们骂上几句就凭空消失了不是?”
王振只是心态郁闷找不到人说说话,难得在杨峥面前骂了一通,心头的那口怒气也就去了干净,听了杨峥的话长长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笑道:“杨大人说的是,咱家太小家子气了?”
杨峥笑着摆了摆手道:“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大活人,谁也是生下来被人骂的的不是,哪能被人骂了还不生气,那不是成了圣人么?”
王振哈哈笑道:“若是天下的官儿都如杨大人这般理解我们太监,这天下也太平了?”
杨峥哈哈笑道:“谁说不是呢?”
王振敞开了心头的郁闷,语气也欢快了不少,抓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吧唧吧唧了两下,继续道:“他们虽骂我们,却不懂皇帝的心思,损失也不小啊?”
“哦,是么?”杨峥笑着附和了声。
王振面上洋溢着笑容,用力颔了颔首道:“是的,两年前他们动用两京两千多官员,算上各地官员,民间的读书人,足足有四千多人,四千多人以内阁为首,可谓是一呼百应,这样的局面,那个天子能放心,所以他们人数越多,弹劾咱们越狠,咱们就越安全,这不上次宫中的太监,谁都觉得自己这次完蛋了,可皇帝处理此事的结果却颇为值得玩味,虽说迫于文官的压力对太监该杀的杀,该撤回的撤回,该关的关,毫不留情,可对文官也没好脸色,首先弹劾的也被皇帝以肆意煽动各地官员闹事降了罪责,骂得重的,被关了起来,骂得轻的,就罢官降职,他们损失也不小,算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杨峥淡淡一笑,两年的前那一次弹劾,可以说最大的致命点就是人数参与的太多,这样的力量固然是大,但也给了皇帝一个警觉,文官的力量大到足够威胁到皇帝,宣宗自己到也罢了,可任由文官做大,将来的皇太子又该如何呢?这个问题皇帝不得不慎重,这也是为何皇帝在处罚了太监的同时,对文官的力量也没少打击。
事实上两年前的那一次弹劾,文官看似是大获全胜,实则是失败了,因为这样做,无疑是把皇帝推向了太监哪一方,文官的强大,让皇帝意识到,唯有与太监联合起来才有把握对抗日益强大的文官集团。
为此,皇帝特意在今年年初,宣宗鉴于各监局小内使为僧人所惑,有的常年素食,有的潜逃削发为僧,遂召监局之长告谕道:人立身自有常道,为臣必忠,为子必孝。忠孝之人,自然蒙福,何必素食诵经。佛只教人存心于善,所论天堂、地狱,亦只在心。心存善念,即是天堂;心起恶念,即是地狱。所以《经》云:即心是佛。今后汝等戒之,但存心善,即是修行。敢有潜逃为僧的,皆杀不宥。又命右都御史顾佐榜示卫军、有司及诸关隘,加意盘诘。有小内使削发为僧潜逃在外者,悉捕械来;若寺院藏匿而自首的宥其罪;官司不诘捕及藏匿不首者,一旦发现,全部论死,无疑是壮大了太监的力量。
这个结果,无疑是太监始料未及的,被打压了两年的太监,再一次在皇帝的支持下开始抬起头来,据说要职都被皇帝委任心腹太监坐镇了。
王振心头欢喜,面上虽刻意隐藏,但隐藏的功夫不到家,还是被杨峥看了出来,心头暗暗有些敬佩,史载王振善于揣摩心思,看来一点不假,皇帝不能容忍文官实力的做大,内阁首辅看不出来,愣是被他看出了,并且被他所用,最终皇帝成了他打压文官的一把刀,单说这一点,寻常人就比不了。
王振对于两年前那件事十分得意,说说笑笑之余,竟说了一炷香的功夫,眼看着夜色深了,才一脸歉意的站起身来,对杨峥抱了抱拳道:“这几日杨大人,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怕是也顾不得咱家了,恰好咱家也有些事情要办,所以就不来打扰大人了,待大人日后进了京,咱们再好好聊聊?”
杨峥道:“那怎么行,我们与公公一见如故,还不曾好好说些话儿呢,要不,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准备些酒菜,请公公喝些水酒,算是略尽地主之谊可好?”
王振笑道:“杨大人不必客气了,来日方长,等大人去了京城,还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么,这话儿可不能一次说完了,要不然人生岂不是无趣得很,至于酒嘛,呵呵同样是到了京城喝才有味道?大人不知咱们这些做太监的仰慕大人的人可多了,许多人还盼望着能与大人喝上一杯呢?”
杨峥看王振态度坚决,便也不强求,道:“既然如此,那就京城见了?”
王振抱拳道:“京城见?”说完翩然而去。
待王振的身影彻底不见了,杨峥才起身回到了后衙。
六月初的江南,虽有些闷热,但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意。
杨峥低着头思索着心事,从王振所说,以及眼下的局面看,自己出征蒙古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在这个名将辈出的年代,况且征讨蒙古是一件大事,如今的大明整体实力还不错,可终究不是永乐时代,攻打蒙古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一个好的将帅无疑是战事成功的关键,自己虽有些声望,但多半是来自治理上,说到底还是靠着前世的见识在做些局部的调整,至于说打仗并非他的强项,对能否征讨蒙古,他心中并无多大的把握,这一点他相信皇帝也看得清楚。
正思索着入神,忽听得锵锵锵几声响,跟着曲调轻快悦耳,唯一的缺点是曲子还略显生疏,许多调子也是稍作停顿后,才重新续上,如此一来,使得曲子少了些连贯美感。
杨峥淡淡一笑,知道这是二小姐练琴了,自从两年前看了苏州大家香坠儿的高超的琴技后,二小姐便如着迷了一般,回来后也吵着嚷着要练习琴技,杨峥被吵闹得没法子,硬着头皮亲自制作了一把古琴给了她,才让二小姐停止了吵闹,可二小姐平日里连女红都不会做,让她舞枪弄棒还行,让她如大家闺秀一样坐在练琴,那还不如杀了她,好不容易弹奏了几日,便以无人传授高超的琴技为借口放下了,后来经过大小姐苦口婆心说教了一番,才算是下了决心,让李嫣儿传授琴技。
李嫣儿出自名门,擅长歌舞乐器,虽说在琴技方面不如香坠儿精细,但琴技也十分傲人的,答应传授了二小姐琴技,便也不客气,两年来无论刮风下雨,莫不是拉着二小姐洗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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