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骥看了一眼杨峥,淡淡的道:“多谢王爷的厚爱,但下官身为朝廷命官,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还请王爷见谅……?”
“好,好!本王倒是小看了张大人?”宁王盯着张骥道。
张骥眼里洋溢着笑容,显得十分得意,他的确有些得意,能把堂堂十七万,堂堂魏国公、苏州坐镇太监、江南巡抚玩弄与鼓掌之间,天下有几人,纵是杨峥又能如何,若不是自己突然反水,他未必能站在这儿。
如今杨峥已入了套,只要演好接下来的戏,他所谋的一切就都会实现,获得的好处与宁王给的那点好处相比,可谓是天然之别,但他心里明白,眼前的局面,还没完全被他掌控,自己在取信杨峥这一道坎上,还得小心,此人精明无比,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可即便如此,他仍相信最终获得胜利的是他,对这一点他有绝对的自信,因他没破绽。
“王爷不必浪费口舌了,本官虽从不与人为善,但对于帮了自己一把的搭档,还是十分看重,王爷都能不计前嫌,本官为何就不能这么做呢,今日我杨峥就在此发誓,只要张大人安守本心,今日一事,本官绝不计较,如若违背此誓言,死无全尸?”
一听此誓言,张骥大喜,若说先前有些担心,那么此时就彻底放心了,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当即上前抱拳道:“承蒙大人信任,卑职定恪守本心,与大人一道铲除妖孽?”说完扭头看了一眼宁王。
“王爷少跟他们啰嗦,我们杀出去,卑职就不相信这般挨千刀的敢杀了我们“。徐显宗从一个侍卫手中抢过一把朴刀,恶狠狠地盯着杨峥道。
宁王面色有些难看,张骥的反水无疑让他失去了先着,杨峥、张骥的联合,无论是人数上,权势上无疑让他大干头疼,打,打不过,那权势压,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看二人的心思,没准儿真敢杀了他这个王爷,杀出去无疑是痴人说梦话。
他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张骥,似有了主意,扭头对杨峥道:“杨大人可知为何本王答应参与了这件事么?”
杨峥心道:“谁知道你肚子里有什么鬼主意,小爷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下官不知?”杨峥淡淡一笑回了一句。
宁王伸手一指张骥道:“这都是拜此人所赐?”
杨峥饶有兴趣的道:“王爷此话怎讲?”
宁王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本王本奉命编辑《通鉴博论》二卷,写成《家训》六篇,《宁国仪范》七十四章,《汉唐秘史》二卷,《史断》一卷,《文谱》八卷,《诗谱》一卷,日子虽过得苦闷,可也逍遥自在,本打算就此著书立说,也算是对得起皇兄当年对孤的期望?”
杨峥听得这里心头暗笑,都过我不要脸,比起这些没底线的老城墙,小爷的脸皮可薄了太多了,什么逍遥快活,什么报答皇兄当年的期望,当小爷是吃素的,对你这几年的举动一无所知么,你这番话就是拿到皇宫里去说,也没人相信,小爷若是信了那才怪?”
宁王自是不知道杨峥早已通过锦衣卫对他的一举一动有所了解,兀自在诉苦:“是此人前几日找到本王,说他这个按察使在苏州永无出头之日,让本王帮点小忙?本王自是不答应,可此人却苦苦哀求,还说只要本王辅佐他做上了这巡抚之位,便奏请皇帝将本王的封地南昌调到苏州,杨大人想必也知道,本王对苏州城一直情有独钟,当年小王便奏请皇兄将本王的封地放在苏州,可皇兄以苏州属于畿内,没答应,对此本王也不否认,心头的确有些怒气,这些年也多次向皇帝提起,皇帝虽拿出诸多理由搪塞本王,但本王也没说什么,安安分分在南昌著书立说,直到此人来游说,才鬼迷心窍的动了这个心思,可以说今日有这样的局面,全是此人一手策划的,如今可好,竟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谋害本王,足见此人不可信,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他能这么对本王,明日也一定能这么对待你?”
“王爷,你……?”徐显宗急切的喊了声,宁王谋取苏州的事情,所知道的并不多,纵是皇上也不知宁王打了这个心思,如今可好宁王竟当众将这事儿给出说来了,一旦这事儿传到了皇宫里,难免引起皇帝的警觉,对于这位多才多艺的藩王,从永乐到洪熙、宣德皇帝换了一波又一波,纵然是仁义著称的仁宗皇帝,对这位王爷也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说到底还是对这位王爷不放心,按说对这位大明才学最高,威望最高,硕果仅存洪武一辈的王爷,作为后辈或多或少有些起码的尊重,可事实上非但如此,无论是洪熙,还是宣德偏偏对这位王爷监视得最为严密,任何的风吹草动足以引起皇帝的呵斥,这几年宁王天天品茗赏月,谈诗论道,貌似一世外高人,并非他天性如此,实则是出于无奈才以一种放浪不羁的形势,在让皇帝放心罢了,可他知道,这位王爷的内心深处,却一直存有不平之意,这倒不是说他有想当皇帝的意图,只是觉得凭他的贡献和才华,不应该被冷落到破落的南昌罢了,他一心醉意苏州,为此他等走了皇兄,等走了侄儿,好不容易等来了侄孙,本以为这位仁慈善良的好侄孙能看在他年纪大,给他换到苏州,过几天舒坦的日子,却不想比起皇兄,侄儿,这位人人交口称赞的好侄孙,竟比谁都狠,只不过是写了份奏折,说想做一个京城的百姓罢了,可好侄孙却愣是说他年纪大了,倚老卖老,“有事多崎龁以示威重”。“崎龁”的意思是侧齿咬噬,引申为毁伤、龃龉、倾轧之意。这话儿未免重了些,想当年比起哪位皇兄,宁王离权力中枢似更近了一些,是大明一等一的实力派人物,就在那历史的一瞬间,出城前还春风得意,却因造化弄人,出城后却电闪雷鸣,顷刻间便丢了一切,沦为丧家之犬。一个压抑了一辈子,郁闷了一辈子的王爷,在暮年之际,从遥远的南昌,对着京城的方向,凄凉地“叫”几声,又有何不可呢?可便是这样凄凉的言语,不是换来皇帝的呵斥,便是责罚,都说天家无情,可对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爷,这无情未免太大了些,徐显宗之所以答应帮忙,并非是宁王帮忙策划了那些生意,实则是被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到如今落魄到连说句话都要引来呵斥的王爷从心里上同情,才萌生了这个心思,可以说谋取苏州这个秘密,是二人心目中多年的秘密,此时说出来,他实在想不到这一番由宁王亲口说的罪证,将会引来怎样的惩罚,未必是死,可有些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怕就怕生不如死啊。
宁王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本王自有分寸?国公不必担心?”
徐显宗微微楞了一下,疑惑的看了一眼宁王,要说这天下还有谁值得他敬佩的话,除了眼前的这个老人之外,这天下之大,似再没有人了,京城的内阁的那三位虽算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可终究是有了好运气,老天爷给了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才有今日三杨开泰的局面,眼前的这个叫杨峥的年轻人,的确算得上,论见识,论手段,论做大事的决断,都足以让他多看上一眼,可这些与眼前的这个老人相比,终究是少了些东西,他才华横溢,他勇武不凡、他天之骄子,他春风得意,他胸怀天下,他落魄如斯,他不屈不挠,他胸怀不平之气,他有志难施,他孤独无望,却屡败屡战,一切英雄的品质,他都有了,在他的面前,一切的英雄,似变得毫不起眼,他让人敬佩,让人同情,让人惊讶,让人信任,纵然他模样变了,头发白了,身子佝偻了,双手也不再握剑了,身份也落魄了,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宁王,那个可以傲视一切,心思缜密的七十王爷。这一句呵斥非但没有让徐显宗感到不愉快,反而从这一句话,从宁王的态度中品味到一丝丝的另类的气息,心头虽疑惑,但他压制着心头的好奇,不再多问。
杨峥没想到宁王会如此坦白,从自己掌握的情况看,他相信宁王所说大部分是真的,宁王仰慕苏州在大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多年的等待,多年的不平,多年的盼望,终于发现有一天可以得到这一切,为此做些荒唐事,被人利用,似乎说得过去,但杨峥心里清楚,若这样看眼前的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说宁王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皆具才学,就是早年出类拔萃的谋划能力,就足以笑傲群雄了,人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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