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虽小,可见识不弱,这帮臣子的不敢骂洪武爷爷,不敢骂皇祖爷爷,敢骂皇爷爷,并非他们的身份不一样,他们都是皇帝,只不过洪武爷、皇祖爷靠着杀戮,树立了皇上无上的权威罢了,皇祖爷被臣子骂,被臣子欺负,说到底是臣子看他老人家好起伏,对于这帮臣子,他记得王先生说过,皇帝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天下的事情,皇帝需独自掌握决策权,不容他人插手。对于臣子君王要拿出该有的威严,喜怒无常是事,切记被臣子欺在头上,要知道天子的威严,半点损害不得?王先生的话他自是铭记在心,此时看自己父皇面带怒色,反而觉得是应该的,不然天天一张笑脸,那些官儿还不得天天来闹腾。
太子的这一番心思,皇帝自是一无所知,今日他心情不错,一来太子考察十分顺利,所展现的能力也让群臣满意,二来自从前两日自己利用《大明士林报》以头版的位置,刊登了自己两篇寓意的文章,京城反对商业税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期间还有不少地方官员开始拥护,这让他对征收商业税收或多或少有了些信心,随着杨峥快速的领悟到了自己的用意,以大义凛然的笔法,提出“义利观”,可谓是及时雨了,一是”义者,利之和”,提倡计功谋利,反对”以名为利”;二是”理财,王政之要务也”,力倡生财之说,理财之道。这种以功利为价值取向的义利观正好他所需要的借口,当即以此为由刊登天下,彻底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因为他看,有这三篇文章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借口也给了,各种理由也说了有一个通透,只要还有一点忠心的官员,断然不会做出反对的。
可没想到这帮家伙竟是全然不顾,实乃可恨之极,恨到极处,皇帝仰天哈哈大笑了就声道:“他们喜欢跪,那就跪着吧,朕还不信了,这天下就没有明白事理的官儿?”
杨士奇与杨荣彼此看了一眼,其他六部的官儿也相互看了一眼,眼下的气氛有些尴尬,兴风作浪的事情,他们身为六部尚书,竟一无所知,非但如此,这帮挨千刀的什么日子也不挑,单挑了今日这个日子,他们作为考察太子官员,今日坐镇大本堂人人皆知的事情,他们挑这个时间来,难免让皇帝以为这一切的后背,都是他们的操作的,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郭琎身为天官,自己的手下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闹腾,作为上司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况且这事儿尚书的身份太过敏感,难免让皇帝心生芥蒂,他这个吏部尚书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各种质疑声就不断,这两年出的事情也不少,对于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他十分在意,所以六部中,第一个走了上前拱手道:“皇上,同僚们尚不知商业税的好处,才这么闹腾,微臣这就去把他们劝回去?”说着便要离开。
皇帝哼了声道:“只怕郭爱卿的言语未必管用,他们挑这个日子来闹腾,不是向朕表明了他们的决心么?若能劝说,事情未必也会这样?今日之事若是我朝洪武爷,皇祖爷他们敢如此么,君强则臣弱,臣强则君弱,朕不过想给朕的江山收些商业税,让天下的百姓能松口气,让朕的国库不至于年年空着,让朕的江山更强大罢了,这个道理他们饱读圣贤之速,论治国的道理,他们比朕强,论百姓的凄惨,他们看得比朕更清楚,论这天下商贾富裕他们同样比朕看得明白,可及时这样他们仍不依不饶,这是为何,难不成是看朕这个皇帝好说话,没用什么雷霆手段!”皇帝说到这儿,目光杀气一闪,朝午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声道:“他们忘记了,锦衣卫还在,东厂还在……?”
众官儿各彼此看了一眼,心头各自一沉,洪武一朝、永乐一朝的杀戮并不是太久远,谁也不敢保证皇帝会不会相仿祖父,关乎群臣的安危,关乎宣德一朝君臣噶关系的和睦,杨士奇身为内阁首辅这会儿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如今这君臣和睦的局面可谓是大明开国六十年来少有的局面,他可不想这种大好的局面在他手中破坏,立即走上前,接过皇帝的话儿道:“皇上这话儿老臣觉得言重了,商人固然有富裕的,也有贫穷的,如果朝廷坚持这种看似平等的却又不平等的做法,大商人固然有怨言,小商人却因生活无着落,难免惹是生非,引起朝局的动乱,因此这事儿不可不慎,群臣这么做,未必有意与皇帝对着干,也未必是挑战皇帝的权威,只不过是本着一分臣子的心,想让朝廷把这商业这事儿做得更好罢了?”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给群臣此举寻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又给了皇帝一个面子,算是两全其美的说法,至于是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就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了,但在面子上谁也不会去说破罢了。
皇帝面色缓和了不少,伸手在太子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两下,淡淡的道:“话儿别说得那么好听,是不是如此,朕心知肚明,只不过朕敬杨爱卿所说有些道理,天下商贾固有贫穷与富裕之分,若一味的征收商业税,的确有些不公平,就算不少商人可以顾全大局,可以忍受,但朕也于心不忍,朕早就说过聚人曰财,理财曰义,又岂能厚此薄彼,义利之分,惟在公私之判。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亦利也。有这个原则,又有多少不公平,商人税乃朕富强大明的唯一途径,杨爱卿以义利观标榜天下,这才是忠心为国之人,反观六部官员,身为朝廷重臣,不懂得道义与利益的关系,分辨不了公私的界限,光是把不谈利益当作清高,根本不晓得能够使人聚合到一起的正是财货,理财的道理便是道义。道义便是利益外衣,假若道义没有利处也就不成其为道义了,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懂,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罢了,朕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君臣,同样说的精忠报国,为何远在苏州的杨爱卿能事事为朝廷将来着想,身在天子脚下,官儿,却事事只为自己,为家人,为同乡考虑,什么时候为朕的天下真正考虑过,至尊所居根本之地,必得百姓富庶,人心乃安,而缓急亦可有赖。祖宗取天下富家填实京师,盖为此也。其在今日,为何不见昔日情景,难道是朕富商之家不如洪武永乐年,只怕未必吧,盖因这天下的财富都进了官员的家吧?”
这一番话按说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双方谁也没说,便也没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事情就那个事儿,君臣都知道,如今皇帝想要收点商业税富裕国家,惠顾天下百姓,那么你们识相点给点银子出来,少吃一口你们饿不死,朕的国库也充盈了,天下百姓也因此减了压力,商人也得到了朝廷的承认,官家的好处并不见减少多少,可谓是你好我好的局面,心地善良的皇帝本以为这天下的官儿,在看到自己的文章后,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后,或多或少会知趣的不言不语,事实上这几日他们的确也是这么做的,以至于这种给了皇帝一种错觉,大明的官儿虽说贪了点,聪明了点,但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懂得不计私利,有大局观念、大局意识,能从大局出发,做一个为国为名的好官,可就在刚才他才恍然大悟,这一切不过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在利益的面前,这帮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什么道义,什么精忠报国都是假的,多日的隐忍,不过是为了今日这一举,今日自己若就此屈服了,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商人税那么简单了,而是皇帝的权威,这个看起来是皇帝一次脸面的问题,纵然就此算了,也不过是一次群臣的小恩怨罢了,可他却不这么看,洪武、永乐固然是天威不可侵犯,以至于朝纲独断,无人刚说个不字,即便是皇祖爷有修永乐大典,迁都北京,北伐蒙古讨平鞑靼、瓦剌,派遣郑和下西洋,建立内阁制度,开启东厂,疏通大运河一系列的大事,这些事以他身为皇帝的目光看,就有不少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即便是这样的事情,在皇祖爷的时代,满朝文武可有半个反对的声音,没有,该做的都做了,还落了一身好,而到了自己父皇做皇帝的时候,样样都按着文人的性子来,赦免了建文帝的许多旧臣,平反了许多冤狱,废除了许多苛政,停止了皇祖时期的大规模用兵,甚至下西洋也按照文官的要求给停了,可结果如何,只因父皇几次没上早朝,便被言官骂个不停,甚至个别的大臣蹬鼻子上脸,以此来获得晋升的机会,皇帝既丢了权威,又成了笑话,对此事他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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