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吴明想也不想,高呼道:“冲锋!”两百名骑士如疾风骤雨,从小丘上一泻而下。商队人数虽少,但护卫却大为不弱,沙匪战得现在,躺了了十几个人,也才让护卫两人受伤。战到现在,这些沙匪本就有些丧气,此时又见冲出來一大群骑兵,俱是正规军装束,全都吓了个半死。他们本就是些乌合之众,见有大群骑兵杀至,那里还有战心,发一声喊,顿时四散而逃。
简飞扬最近很是惬意,眼见沙匪一哄而散,也不去追,只是整好队列,领着两百名骑士跟着吴明身后,朝这支商队缓缓而去。
眼见沙匪退却,这些护卫仍是刀枪对外,一脸紧张的看着众人。吴明皱了皱眉,大声道:“各位不必紧张,我是南汉镇东将军吴明……”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那些护卫惊呼了一声,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紧握刀枪,更是如临大敌。吴明怔了怔,正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候,有个人惊喜地叫道:“原來是吴大人,哎呀,这下可算得救了。”
随着话响,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从一辆马车里钻了出來,这人面相清矍,颌下留着几缕花白胡须,虽着商人打扮,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这个老者下了马车,先向吴明施了一礼:“小老儿连特龙家龙彬,忝为家族总管事。吴将军大名,草民早就如雷灌耳,在此先行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连特龙家?吴明蹙起了眉头。他想破脑袋,都沒在记忆中翻出这么一个家族。不过天下的家族何止千万,自己怎么可能全部记得。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必须的,必须的。”龙彬念叨了几声,对身后一众侍卫呵斥道:“吴将军是我等救命恩人,你们还举着这些刀刀苗苗做什么,眼睛都瞎了吗?还不快向吴将军磕头谢罪。”
他话声一落,二十來个侍卫同时还刀入鞘,然后上前一步,同声道:“小民参见吴将军。”吴明目中精光倏的一闪,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道:“起來吧,如今西北战乱刚止,匪患重生,你们到这里來做什么?”
龙彬苦笑着道:“小人何尝不知此行危险重重,但我龙家以经商为生,信乃商之本。这趟货是去年就答应送到蓝善的,今年买家都來信催促好几次了,但一直在打仗,那里敢送。眼见战事稍歇,家主才令我装好货物出发,沒想到才至沙洲,就遇上这事。”
西地的大小国家多如牛毛,传说极西之地,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这些国家要和东汉互通有无,就必须得靠陆上商队,而西北三省,则是商人必经之道。龙家估计是靠经商发家的,他这么说似也无懈可击,吴明沉吟了下道:“既如此,龙先生你一路保重,我等先告辞了。”
这龙彬明显在说谎,吴明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他刚拉转马头,龙彬突道:“将军,等等。”
吴明只得让南望重新掉了个头,盯着他道:“龙先生还有事么?”
龙彬又施了一礼:“吴将军,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
他虽然说得惶恐,但仍是一派从容。吴明心头一动,沉声道:“讲。”
“请问,吴将军此行,目的地可是沙城?”
“正是。”
龙彬犹豫了下,才咬了咬牙道:“此次西行,我们对危险性估计不足。这一路行來,已遇见了大小十几股沙匪,损失了几十个兄弟,小老儿斗胆,想随将军一路西行,乞获保护。等到了沙城,我们再找当地镖局,再行雇佣人手,将军你看……”
吴明也沉吟了下,然后点了点头道:“可以,你们先收拾下,再随我们去汇合大部队。”龙彬大喜过望,连连作揖不已:“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快去准备吧,我们在一边等你们。”吴明大手一挥,带着两百骑走到几百米外站定,看着这支龙家商队忙里忙外。正看着,耳边突然响起了简飞扬的声音:“大人,为什么带他们一起上路?”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第一次单独和吴明说话。简飞扬说得极是小声,吴明望了他一眼,也是小声道:“他们也就几十个人,能翻出什么大浪?再说了,我也很希奇,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去沙城的目的干什么。”
简飞扬有些意外的看了吴明一眼,道:“大人,你早就发现他们不对头了?”
吴明笑了笑道:“不错,我吴明带的兵,自认军纪严明,很少发生扰民事件。所以普通商人听我报上名号,不说欢呼雀跃,至少不该如临大敌才是,但这些侍卫却大为紧张。其次,他们的战力也太强了些,虽说高门大族,雇佣武者也很常见,但这二十个侍卫动作整齐划一,却不是光靠武艺能够形成的。”
也许,面前这个年轻的上司,又有什么新计较了吧。简飞扬心中一定,继续小声建言:“既如此,这些人很可能就是北朝派來的间谍,这些所谓的侍卫就是军人,既如此,我们还客气什么?直接砍了不就是了?”
龙家的商队也很利索,只一小会就收拾妥当,赶着大车朝他们走了过來。吴明轻轻一夹坐骑,南望打了个响鼻,蹄声得得,开始朝远方行去。他转过头,对紧随其后的简飞扬道:“任何推测,也只是推测而已,终究有可能误判。”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更何况,我观龙彬的举止,怕也不是个普通人。而这支队伍,也有可能不是北汉派來的。”
不是北汉间谍还可能是谁?简飞扬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队伍,大声道:“都快点,给老子跟上。”
众人暴诺一声,几百人在月色清辉中,朝远方的宿营地行去。
月亮越爬越高,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全都蒙蒙胧胧,像是罩上了头纱。黑夜并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树林岗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像一副浓淡相宜的山水画。这一切都不是静的,都像在神秘地飘游着,随着部队移动而移动,随着这支队伍行进而靠拢。
部队奔腾而过,急骤的马蹄声越來越远,微微漾起的灰尘,草沫屑儿随着蹄声渐远。也渐归落尘埃,附近渐渐安静下來。如果这副山水画可以随意拉伸的话,就可以看到几里外有一座小土丘,土丘下有一笼树林,虽不茂盛,但月影斜斜,却也遮出老大一片暗影,在暗影中,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后,背着一张硕大的劲弓。她周身被一套黑色劲装裹得紧紧的,展露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的右肩上,还站着一只秀气玲珑的蛇雕,这蛇雕正亲昵的在她小麦色的脖颈处挨挨擦擦。过了半晌,女子才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撅了撅嘴巴道:“花雨,他都有老婆儿子了,我还算什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的眼睛黑如点漆,如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随着她撅嘴的动作,眨了眨,接着,一双秀气的眉峰皱了起來。这个动作,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來,整片黑暗也似亮堂起來。
优露莉跟踪吴明已经很久了。吴明在西北三省广发传檄,声势浩大,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在他攻下丰台不久,优露莉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丰台。最初的热切劲过后,她心下又犹豫起來,尤其是见到吴明带着何艺,两人成双入对,夫唱妇随,整天在丰台忙里忙外。那种失落感更为强烈,真恨不得马上掉头而走。可看到吴明跃马提缰的英姿,回想起在热内时,那种刻骨相思,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花雨那里知道主人现在的心情,仍是不停的撒着娇,优露莉摸出一块肉干,递到它嘴边。后者颈项一曲,从优露莉的小手中把肉干叼了过來,然后把头一仰,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优露莉抚了抚它光滑的羽毛,轻声道:“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真好。”
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暗处,与黑暗一色,任何人都看不到她,直到吴明的队伍走得远了,马蹄声再不可闻,她才叹了口气,一扬小手做势欲打:“别光谗啦,该走了。”后者扑棱了下翅膀,从她的右肩头换到左肩头。优露莉又苦笑了声,骂道:“懒鬼。”一人一雕走出黑暗,朝连绵起伏的草原深处走去。
漆黑的天幕下,那窈窕的身影踽踽独行,越來越远,渐成一个小黑点。蓦地,一阵清越的歌声在夜幕中荡漾开來:“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
唱着唱着,优露莉已是眸子里已微有湿意。从热内偷跑出來,至今已有半年,她也想家了。那个木头肯定已回到家,她漂亮的妻子正在给他做饭,他可爱的儿子正围着他团团乱转,不时叫一声“爹爹。”
优露莉又抬头看了看四野,歌声一停下,四周尽是一片冰凉而淡漠的月光,除了低微的虫吟声,什么都听不到。她爬到了一座小丘上,极目四望。月色下,是连绵无际的草原,偶有起伏的小丘。这种苍茫四野的感觉,和继玉森林那种参天森然大不相同,在心情开朗的时候,你会觉得心旷神怡,而在寂寞难耐的时候,他会把你孤独的感觉扩大十倍。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
优露莉站在山丘上,像在夜色中翱翔的花雨一般张开双臂,清声高歌起來。窈窕的身影在月色下满是孤寂,也如夜色中孤零零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