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汉复兴四年,还未开春,西北战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消息迅速传遍的大江南北。西蒙国主亲率一万狼骑突袭三万黑甲军,两败俱伤。双方主将均受重伤,目前生死不知。吴明联合百灵教,趁隙攻下丰台粮仓,在丰台大肆分发粮食,招揽民心,百灵教声势一时无两。这消息來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李铁接到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把桌子都拍得几乎倒立起來,连骂“饭桶”不已。不过骂归骂,西北一团乱局,总得想办法解决。于是他调兵遣将,准备尽快打通西北补给线,以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正在他紧锣密鼓的准备时,又一个消息彻底断绝了他占领西北的梦想。
二月十三日,在休整了几个月后,南汉终于缓过气來。在讨得南宁的同意后,孙云龙亲率两万南汉精锐穿过科第尔沙漠,出现在西北战场,开始攻城拔寨。北汉对西北控制本就不稳,加之丰台被破,补给无望,军心惶惶,那里还有战心,这两万军队几乎沒遇什么抵抗,就收复了大半个西北。兜了一大个圈后,他们又绕到驼关以西,整装待发,做出了和守军里应外合,夹击赵无能的态势。
南汉大军纵横捭阖,横扫西北的时候,赵无能就接到了李铁手令,让他不顾一切,收拢残兵立即撤退。但赵无能自持兵多,仍不甘心就此失败,对驼关连续无休无止地强攻了五天,仍然未能下城。这时候,南汉两万大军终于晃到了赵无能侧面。
三月初三,两万南汉援军抵达驼关,初战告捷,与何啸天携手发起了反击,赵无能吃了个败仗,仓皇撤退。这一战例马上传到南宁学院,做为经典战例向学生们传授。和吴明先前的对马连环,智下南版、奇袭庭牙、巧夺丰台相提并论,被称为西征以來,近卫营创造的第五个经典战例。不过,这一战虽然以少胜多,但孙云龙却颇有取巧,因为何啸天已顶住了北汉排山倒海的攻击,而赵无能补给不便,粮草已然不多,士气大跌,三军疲敝不堪。加之黑甲军已被打残,李源更是伤重不起,骑兵很不得力。这战取得胜利,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赵无能近十万之众,南汉援军和驼关守军加起來顶多也就五万,能够以一敌二,并且大败敌人,却也难能可贵。
此次战役,孙云龙采纳了杨易建议,先与何啸天取得联系。定下了诱敌深入,两面夹击之策。两万援军趁夜摸至敌军背面,发动夜袭,不过赵无能早已有备,双方一场激战,南汉佯做不敌,边打边撤。性情暴躁的赵无能果然上当,认为识破了南汉的夜袭之策,不虞有诈,亲率一万多骑兵部队衔尾猛追,黑夜中,一追一逃,队伍越拉越远,已有些不辨东西。而此时,驼关一声锣响,城门大开,何啸天亲率一万余骆驼精骑趁夜杀出,北汉措手不及,加之赵无能率军出击,不相统属,顿时大乱。骆驼精骑在敌营里纵横驰骋,几进几出,杀得酣畅淋漓。留守的北汉军队俱是步兵,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里抵挡得住。眼见抵抗无果,只得丢盔弃甲,仓皇逃窜。何啸天跟着杀出,一路猛追,和返身救援的赵无能一头撞上,双方都是火暴脾气,现在仇人相见,更是眼红,又是一场大战。激战正酣,正在“狼狈逃窜”的南汉军队返身杀來,两下里一个夹击,赵无能前后受敌,顿时大败。
这场战争从头天晚上戌时,战至第二天辰时。赵无能眼见不敌,只得率几千残兵败将向东突围而去。那知何啸天这几个月被他揍得狠了,那里肯依,亲自带领五千精锐,不依不饶的撵着他屁股猛追,双方一追一逃,从南平到沙洲,再从沙洲撵到连特,直到连特省督屠鹏亲率援军來助,何啸天这才悻悻收兵。
这一路行來,赵无能慌不择路,加之又怕丰台的吴明率兵截他后路,所以尽往沙洲南部的荒原沙漠乱钻。何啸天的骆驼本就长于耐力,比之骏马更适合这等气候,这下赵无能反而吃了大亏,等他摆脱追杀时,身旁仅余两百亲兵了,而且人人瘦骨嶙峋,蓬头垢面。赵无能仰天长叹:“对付何啸天这种人,只能一击必杀,否则打蛇不死,必遭其噬。”
其实赵无能有些草木皆兵了,此时的吴明,正在丰台开仓放粮,忙得焦头烂额。近卫营人手本就不足,就算加上沙里飞部,也就一千來人。对于三十几万难民來说,这点人实在不够看,好在百灵教在难民中很有群众基础,许多百姓自动跳出來维持秩序。否则的话,这些难民早就一拥而上,把丰台存粮瓜分个精光,那还轮到他在这里指手画脚。所以吴明虽也关心西北战事,但要拦截赵无能,已是有心无力。相反,他还真怕赵无能的残军顺势冲向丰台,扰乱了他的赈济大业呢。
驼关之战结束后,吴明舒了口气。此战一胜,西北战局砥定,南北两汉之间,形势逆转,攻守易势。北汉对朝廷,再也不敢轻启战端。
丰台的粮食,被百灵教分发一空。战事结束,何啸天也回到了沙洲,西北三省虽仍是满目创痍,但各地部落,城镇已开始出现官员,显然政事已开始恢复。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一个宗教的好处了。难民们得了救济,带着粮种,在百灵教引导下,纷纷返乡。虽然春耕已然迟了,但种点快熟的作物,今年还是有望收获的。运气好的话,糊口沒什么问題。至于草原部落,只要回到家乡,自有部落照顾。
眼见丰台事了,何啸天來信,要吴明去沙城见他。抛去对方西北总督身份不谈,单指他与何艺的婚事,吴明就不敢对这个便宜岳父有所怠慢。于是收拾行装,一路朝沙洲而去。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金光耀眼的太阳。
已到了五月。远方的山绿了,近处的河水清了,小河旁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原,各类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为这副动人的山水画凭添了几分生趣。
绿油油的草原上,一长串的帐篷像一朵朵洁白的蘑菇生长其上。而此时,吴明夫妇和简飞扬,三人正盯着帐篷内一个美人儿发呆。
这美人似乎刚刚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糊。她生得极有个性,瓜子脸,丹凤眼,薄薄的嘴唇老爱抿着,也正因为这样,为她在妩媚中增添了勃勃英气。配上她颊上的一道刀痕,更形成一道奇异的魅力。见沙里飞醒了,简飞扬有些结巴地道:“沙,沙姑娘。你身子大好了?”
沙里飞伤得不轻,她背部那一箭,不但是武者加持真气所致,而且箭头上还淬了毒,所以简飞扬虽然早已活蹦乱跳,她还沒好利索,这几天虽然清醒了些,但仍有些迷糊。
沙里飞晃了晃脑袋,一看是简飞扬,双眼一瞪:“还死不了,合着你盼着老娘死是吧。”
简飞扬那里还敢顶嘴,苦笑着道:“这段时间,我老简可是天天祈祷,希望你老人家醒过來,怎么可能盼着你死。”说到这里,他从旁边端起药碗,向沙里飞凑过去:“來,该吃药了。”
吴明心头暗笑,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简飞扬平时吊儿郎当,但极重情义。简飞扬那样子,温温柔柔的,那里还有半分的放荡不羁,实在让人发噱。正所谓旁观者清,他年近而立,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情场初哥。沙里飞虽对简飞扬死缠烂打,但其心头所想,吴明多少揣摩到一些,所以才在黄沙镇对两人一视同仁,各打了五军棍。这里面,固然有他敲山震虎,整肃沙匪军纪的缘由在内,但吴明未尝不想通过此事,让简飞扬对沙里飞的愧疚之心更浓,达到玉成此事的目的。
看他猥琐的样子,分明是想去喂沙里飞,后者那里受得了,连忙接过來,一仰脖子,几下喝了个精光。喝完了药,她突地摸了摸脸,惊叫道:“哎呀,我的脸?”看她一脸惊惶的样子,好象遇见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简飞扬人看得眼都直了,挠了挠头道:“你的脸怎么了,很好看啊。”吴明却不管好看与否,径直道:“沙姑娘,人活一世,重在坦坦荡荡,老戴着面具过日子,殊为不美。”
沙里飞垂下了头,良久才苦笑道:“将军,这道理我岂会不懂。可我脸上的刀痕……”
吴明正色道:“你错了,其实以你的品貌,已算得上美丽了,又何必妄自菲薄。”
美丽二字,让沙里飞有些局促,她的脸难得红了红:“多谢将军好意,一个女人,脸上顶着个刀痕,不管怎么看,终究有些惊世骇俗。”
她说得是有道理,吴明沉默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简飞扬突然道:“脸上有疤怎么了,老子就是喜欢脸上有疤的。”一说出这话,简飞扬才发觉有语病,他讷讷道:“对不起,沙队长,我只是想起小师妹了。”
在青庭大破姜环骑兵时,吴明倒是听简飞扬提起过,所以并不觉得突兀。倒是沙里飞來了兴趣,奇道:“你小师妹?难道也跟我一样,脸上有刀痕吗?”
简飞扬神色黯淡下來:“是啊,想必沙队长已经知道,我以前也是个土匪。”说到这里,他双眼中满是痛苦:“其实我不光是土匪,还是个孤儿,是我师傅在我襁褓的时候,拣到山上來的,所以我就成了个小土匪。”
沙里飞见他满脸痛苦,本不待问,但好奇心的驱使下,让她不由自主的追问道:“这跟你小师妹有什么关系?”
“九岁那年,我们翠屏山和疙瘩沟的两帮土匪火并,小师妹就是那时,被划伤了脸的。”
“哦,原來如此。”沙里飞神色也黯淡下來,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道:“这么说來,你和你小师妹也算两情相悦了,后來结婚了吗?”
简飞扬低下了头,良久才轻声道:“她啊,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沙里飞一下动容,半晌,她才轻声道:“简将军,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沙里飞看了看简飞扬,又看了看吴明。突道:“将军,你说得对,人活一世,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以后这面具我就摘了吧,坦坦荡荡的过日子。”
吴明笑了起來,欣慰地道:“正该如此。”
何艺一双大眼情意绵绵,从吴明丈夫身上收回來,突然打趣道:“恭喜沙队长了,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把真名告诉我呢,老是沙队长來,沙队长去的,多不好。”
沙里飞看了简飞扬一眼,脸上又红了红。突然凑在何艺耳边,飞速的说了句什么。何艺脸色一怔,然后扫了简飞扬一眼,再看了看沙里飞,似乎强忍着笑意,一张玉脸胀得通红。
沙里飞脱离险情,吴明心下也松了口气,起身道:“既如此,沙队长你好好保重,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沙里飞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轻轻“嗯”了一声。简飞扬则有些手足无措的跟着站起,吴明正色道:“简兄,沙姑娘身体刚刚康复,病情还不稳定,你平时就多费心一点。”简飞扬“哎”了一声,又手足无措的坐下了。
走出营帐时,日头正烈。吴明不禁看了看天空。天空中,白云如歌,浮过天际。在春日的艳阳下,这世界也是暖洋洋的。何艺突道:“真好。”
吴明转过头:“怎么?”
在日头下,何艺一双眸子含着笑意,蛋清一样的双颊也似透明的:“吴大哥,你费尽心力,不外乎想把沙队长留下來吧。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你成功了,就算不为其他,为了简将军,沙队长也不可能再走了。”
是吧。小艺对自己了解甚深,而且甚是聪慧。自己的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吴明点了点头道:“是啊,好在他们两个本就有些意思,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何艺想了想,盯着他幽幽地道:“如果他俩真沒意思,你会放沙队长走么?”
吴明怔住了,我会怎么做?就这么放沙里飞走么?恐怕也未必。毕竟沙里飞是最大一股马匪,就算再义气,终究是股马匪。可不放走又能怎么样?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叫沙里飞遣散其部众吧,但以沙里飞的脾性,她会答应么?也许,小艺担心的是这个吧。毕竟,以她和沙里飞的关系,肯定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记得四年前,自己虽对小清甚有好感,却因反感丞相带着政治目的撮合,而迟迟不愿接纳于她。可如今,自己为了留下沙里飞,和丞相的手段如出一辙。想必,自己拉着小清的手,在司仪高呼“夫妻交拜”时。丞相的心情,和如今的自己,也是如出一辙吧。
可简飞扬并不是笨蛋,从他最近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來,他对自己心思,也许早就一清二楚。也许他的心里,对自己同样有些抵触吧。不管他是真的喜欢沙里飞,还是七分假,三分真,但他总是配合自己的,沙里飞对他有大恩,他不接受自己安排,又能如何?而自己,为了小艺,也很难做出对沙里飞部过河拆桥的举动,不这样做,还能如何?
他沒有回答妻子的话,苦笑一声,趿着脚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