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南汉人都疯了么?”
廖刚一枪挑飞一个冲上來的南汉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身旁的三木大声埋怨道。三木大袖一挥,两个跳上城头的南汉士兵同时闷哼了一声,一路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他张了张嘴正待再说,旁边又是两个南汉士兵嚎叫着从侧面冲上。他面色一紧,那里还顾得说话,只得怒喝一声,又去应付源源不断冲上來的敌人去了。
旁边的廖二虎嘶声叫道:“三公子,咱们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现在大概已至寅时,正是一晚最黑的时候,夜空中那轮残月正有气无力的挂在山头。借着黯淡的月光,就见到下方的南汉士兵仍是源源不断的朝城头涌上來,喊杀声中,士兵刀剑衣甲在月色下似乎也有一种诡异的亮光,形成一层层奇异的波纹,一漾一漾的朝城头涌來。
廖刚只觉得眼皮也似沾染了沉沉暮色,似有千钧之重。他努力摇了摇头,脑袋清醒了些,回道:“不行。”
一直站在身后的递欧轻声道:“三公子,你还是听二虎一句话,下去吧,这里有我和三木兄就成。”
“不成……”廖刚正待再说两句,转过头一看递欧,后面的话噎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來了。
递欧爱洁,平时都穿戴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儒雅之极。但此时却是披头散发,眼睛也是红肿不堪,身上更是满身血迹。虽然明知道这些血迹多少都是敌人的,但廖刚仍是心下一酸,开口道:“递欧叔叔,你沒事吧?”
三木和递欧两人性情相投,夙怀仁义。在中西十路都督中,两人也是甚为相得。更为难得的是,两人的家族都在南版省,这在中西十路都督中,实属罕见。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明知廖刚是庶出,仍然是毕恭毕敬。廖刚因为其身份的原因,从小就被廖青发配到南版,如果把南版的都督换成其他人,恐怕真够廖刚喝一壶的。不说给他小鞋穿,至少也來个不闻不问。但三木和递欧则不然,仍然以少主视之,甚至传授武艺兵法。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廖刚性格和他两个哥哥大相径庭,能有今日之成就,与两人的耳提面命不无关系。廖刚从小到大,父亲沒见到几面,和这两个都督混得倒是极熟,早把两人当成自己至亲,此时一见递欧如此样子,难免心痛。
递欧摇了摇头道:“我沒事,倒是三公子你,则应注意身体。”
廖刚正待坚持,这时三木从前方退了下來。顺手把手里的长枪丢给身边的一个亲兵道:“递欧兄说得沒错,看对方的样子,这攻击恐怕得持续下去,三公子你一直坚持在城墙上,就算身子真是铁打的,也会累垮的。”
廖刚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道:“不成,弟兄们正在血战,我更应和他们同进退,否则焉能心安。”
三木眼中浮现一丝赞许之色,廖总督整合中西五省后,不知什么原因。对军政之事过问得越來越少,导致他的两个儿子沒了约束,桀骜不驯,眼高于顶。脑子那里还有什么治国理念,全是些欺男霸女的念头,随着年纪渐长,这几年更是多行不法之事。这些,他和三木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在还有个廖刚。培养廖刚,两人开始也沒想那么多。如果说尊敬,就算是有,也肯定有限,更多的是对他的同情罢了。廖胜廖石这几年倒行逆施,他们对这两人更是失望之极,更不可能前去辅助了。自廖青在中西赐姓以來,其统治已渐渐深入民心。两人想要拥兵自立,势必遭到其他八路都督的共同讨伐。所以,尽管两人对现在的中西政治现状极度不满,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四年前,南征军残部返回。廖胜对贤庄娘娘陶雨的突袭,更让两人对大公子廖胜大失所望,坚定了自立的想法。而廖刚的回返,则让两人看到了希望。廖刚是两人一手带大,其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廖刚虽说是庶出,但总归是廖青的儿子。单凭这点,要想自立,在中西一盘散沙的情况下,足矣。
看着满脸坚毅之色的廖刚,三木只觉得有股热流自脚底升起,连夜苦战的劳累也逝去不少。他心头忖道:“现在乱世已现,辅佐这样的少主,说不准真能干出一番事业。至少,我族的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他,极为安心。”
他心下想着,脸上慢慢漾起了一层笑意,指着递欧道:“三公子,你要不去休息,我们两把老骨头肯定不能私自下去的,不然成何体统。”
廖刚怔了怔,看了看几乎算得上“狼狈”的递欧一眼。知道三木说的虽然是玩笑的居多,但总归是实情。他叹了口气,垂下手中的武器道:“三木叔说得在理。”旁边的廖二虎上前一步,顺手接过。早有两个亲兵上前,就要來脱廖刚身上的甲衣。廖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三木眼里的笑意更浓,赞许地道:“公子果然从善如流!”
军中分为软甲和硬甲两种,双方各有利弊。四年前南征军败逃途中,廖刚和当时吴明的侍从张浩极为相得,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张浩闲着沒事,最大的爱好,就是为吴明擦软甲,这一來二去,他也对近卫营软甲的制式十分熟悉。他现在身上穿的,就是仿照近卫营样式设计的甲胄。
“收拾好了。”他把甲衣脱下來,对着身旁的一个亲兵道。
那亲兵忙应道:“是。”小心翼翼的收拾的软甲,生怕伤到分毫。三公子虽然为人和蔼,但对这身甲衣却是宝贝得紧,曾经有个贴身侍卫,因为一时疏忽,有一天忘记了擦拭软甲,还被三公子打了板子,前车之鉴,他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持续的响起,如催命符般。南汉军在鼓声中,不断朝城头涌來。眼见那亲兵把软甲叠好了,廖刚才扫视了眼下方战场,然后回到三木脸上,满面忧色地道:“三木叔,战到现在,我方的伤亡几何?”
“这点你放心,因正面城墙地势狭窄,敌人就算人数再多也施展不开。刚才我已得到医营的统计报告。到现在,我军伤亡也才刚刚一千出头。双汇城高墙厚,对方吃亏更巨,保守估计,对方的伤亡至少超过了五千之数!”
“五千多?”廖刚垂下了头,喃喃做声:“他们这等攻法,实在是等如送死。这与吴大人的作风不符啊。”
他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木见他眉头紧皱,连忙劝道:“三公子,你和递欧兄还是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成,等你们休息好了,白天再來顶我班。”
廖刚点了点头道:“也是,廖石就是败在吴明的疲兵之术上,虽说双汇城高墙厚,对方想估计重施,势必难如登天。但仍是不得不防。”说到这里,见三木和递欧微微颌首,他顿了顿,对身后亲兵道:“传令下去,让所有守城将士分成三班,轮流休息。一有紧急情况,立即击鼓示警……”
这等安排,实在是无懈可击。三木两人也是无话可说。等一切吩咐停当,廖刚从亲兵手里接过软甲,行了一礼道:“如此,这里就麻烦三木都督了。”
三木也是面色一正,还了一礼道:“请三公子放心。”
廖刚点了点头,和递欧领了几个亲兵正准备顺着阶梯走下去。正在这时,南汉方响起了鸣金收兵的锣声。
“噹。。噹。。”
收兵了?廖刚怔了怔,旋即一笑。南汉方面狂攻了一夜,说是这样说,中途还是有间隙的,督兵攻城,并不是赶鸭子上架,一股脑的全部冲锋。这种攻城毫无章法可言,如果这样,那就真的是等如送死了。所以每每攻城,中间总还有些间隙的,趁这空闲的时间,攻城方也好发布命令,收拾战场,甚至组织下一波攻势。
也许,是南汉攻得累了,又准备组织下一步攻势了吧。他想着,嘴角上不由挂上了一丝嘲讽。自己还真是高看了吴明,这种无赖打法,双汇的城沒攻下,他南汉方面的人首先就拼光了。
真是愚不可及!
锣声一响,汉军潮水一般的朝城下退了开去,即使撤退,这些人仍是颇有章法,攻守自如,不一会儿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月已西沉,暮色深重,和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也有种粘稠的味道,压得每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从城头望下看,更是漆黑如渊,偶有一两声呻吟从下面传出來,更如地狱里的索魂饿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双方已然杀红了眼,双汇城如此之高。就算不是被砍杀下去,跌下去也是个半死。城下就算有几个活口,恐怕也不多。这里面的呻吟声,多半是已经断气的人下意识的发出來的。
“下面呻吟者,多半就是南汉的士兵,现在双方敌对,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对方的死活!?”廖刚摇了摇头,不由又是一阵苦笑。
算了,不想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兵來将挡,水來土掩。
“咚。。”
南汉方面,进攻的鼓声猛地拔高一下后,便沉寂了下去。廖刚怔了怔,正迈下阶梯的脚不由收了回來。他几步跑上前,一手扶住堞稚,伸长脖子朝远方张望,只见鼓声虽然停了,但南汉军队并沒撤下去的意思,从城头望下去,两里外的南汉营地,整整齐齐,星星点点的全是火把,似乎正酝酿一波更大的攻势。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