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陶子谦笑了起來:“吴大人,你还真是对政事不怎么上心啊。这几年不但南宁学院的武生在扩招,文生也同样扩招了不少。这次随我前來的,就有几百文生,他们才是以后治理成州的骨干,我只是來带带他们而已。”
原來是这样。这几年來,内营的武者都是南宁学院毕业的武生,吴明更是名誉教习,加之和兼着院长的唐轩性格相投,所以平时也沒少去学院晃荡。文生扩招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只是沒想到还有这层玄机在里面。丞相做事,当真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有丞相谋划也好,倒省去了许多心力。不过朝廷此次派陶子谦來负责成州之事,这批文生一出來,恐怕大部分人都将是太后一派的人了。丞相在和太后的争斗中,又退让了老大一步。以他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如此软弱的,但太后步步进逼,他却一再退让。这里面定有蹊跷,只是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吴明苦笑了一声,这个秘密,恐怕一辈子都沒机会知道了。
正想着,陶子谦又邀请道:“吴大人,听说盘贵的望香楼十分有名,要不今晚咱俩去聚聚,这次下官做东,你看如何?”
一说起这地名,吴明心下一沉,他不由想起了梅姬。有些落寞地道:“陶大人,梅姬的事你听过了么?”
陶子谦一怔,答道:“这事闹得如此厉害,甚至连左长史都被你打了,我自然是知道的。”见吴明仍是满脸痛苦,他反过來劝慰道:“吴大人,你何必介怀,这天下的女人多的是。我这次倒是随行带了几个侍妾,个个容貌不凡,比之梅姬,也不见得会差,你要喜欢,我可以送一个给你,保管让吴大人满意之极。”
三年前,陶子谦还曾为梅姬争风吃醋。吴明实沒想到,他会说出此等话來。冷冷地道:“陶大人好意心领,还是不要了。”
两人的关系虽不算极好,但也有好几年交情了。陶子谦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吴大人,你怎么就一根筋呢?不知变通。”
吴明也不好和他多说,只是道:“陶大人,沒什么事,我想休息了。这几天有些困,等会还要安排相关的出征事宜呢。”嘴上说着,心下却叹了口气。这个社会就这样子,这天下更有千千万万个陶子谦,自己也管不完的。可要自己泰然面对,那也不可能。
这是下逐客令了,陶子谦也不好再做强留,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先告辞了。”
等陶子谦带着几个随从走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大群人围了过來,七嘴八舌的说笑着。吴明打了左影后,众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头都有些忐忑。此时圣旨一下,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來。杨易道:“还好,还好。要是真换了个人來当统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简飞扬敲了下他后脑勺,嘿嘿笑道:“你小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反而不开窍了呢。”杨易摸了摸脑袋,有些莫名其妙地道:“我又怎么了,简将军?”
简飞扬扫视了下满屋子里的近卫营将领,淡淡地道:“如果换了其他人來做统领,你小子服么?”
杨易想了想道:“当然不服,我会辞去这个队副职务,跟随大人隐退。”
他这话一出,简飞扬又给了他个暴栗,喝道:“隐退,隐退。怎么如此沒出息。你小子有时候还真是笨,只要咱们都不答应,现在谁还能给近卫营换统领。”
杨易并不笨,稍一点拨就明白过來。他嚅嚅地道:“可如此一來,不是相当于谋反了么?”简飞扬哼了声道:“什么谋反,这叫拔乱反正知道不?你小子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么?”
虽说屋子里全是近卫营将领,都是自己人。但两人说的话实在太过吓人,所有人都沒吭声。周吉和身边的几个千骑都是简飞扬一手带出來的,也沾了些匪气。此时连连点头:“简将军说得极是,谁他妈的敢换统领,老子就反了。”
再让他们说下去,恐怕真的得出点事。吴明喝道:“都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大汉的军人,自当服从一切命令,怎么能有这种心思。简兄,今天这话我就当沒听见,再有下次,定依扰乱军心罪论处。”
简飞扬撇了撇嘴,笑了笑沒说话。吴明虽然御下极严,但只要沒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见得会真拿自己怎么办。
旁边的杨易一直沒吭声,似乎在想着心事。突然“啊”了一声,恍然道:“这次大人责打左长史,却轻描淡写的揭过,是不是怕我们近卫营生变……”
简飞扬笑了起來,赞许地道:“你小子看來不笨,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么。”团结就是力量,这什么歪理啊,他也真敢说。吴明要不是在气头上,都差点笑出來。骂道:“小易,你也沒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杨易一凛,行了一礼道:“是,大人。刚才你说什么?”
这次不光是简飞扬,甚至连葛义,以及屋子里的一众将领都笑了起來。吴明扫了一眼众将领,面色一正道:“这话以后不准任何人再提,否则以军规论处。你们可明白了?”
一看吴明脸色,大家都知道统领不是开玩笑了,连忙同时立正,行了一礼道:“是。”
话虽如此说,但吴明心头却起了滔天巨浪。以前是自己势力不够,最多带着个残破的近卫营,也就几百來人的样子,也从沒起过真正自立的念头。但简飞扬的一句话,却打开了一道窗,这些将领虽然嘴上不说,心下肯定也在计较。可是,如果朝廷真的罢免自己职务,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真如简飞扬所说,抗命不遵么?
那也不行,如果真如此做,自己岂不形同反叛?拥兵自重,这又和李铁,廖青之流有何区别?可如果乖乖顺从,这近卫营恐怕就得解散,就算不解散,肯定也会成为丞相或太后的工具。如此一來,自己也沒了力量。这敉平乱世的梦想,也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忽地一震。以前自己,只会想到如何结束乱世,追求更多的力量。但真拥有一定力量时,想到的却是独立了。难道自己也渐渐有了野心?所谓的不臣之心,也许就是这样起來的吧?
他心头早乱成了一片,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一会觉得应该遵循轩辕竟遗愿,好好辅佐轩辕复一统河山,完成复兴伟业。一会又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真要当上了一国君主,才能好好治理好一个国家,才能更方便施展自己报复。想必他脸色不大好看,吓着了杨易,他凑过來小声道:“统领,你沒事吧?这也就简将军开开玩笑,当不得真的。放心,属下以后绝不提半个字。”
吴明一个激灵,回过神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沒事,天色已晚,明天就要出征了。你们也快去准备吧。”
听得统领的命令,所有人同时立正,再次行了一礼,大声道:“得令。”然后鱼贯而出。望着一众属下全部退了出去,吴明也走了出去,望着夜空中斜飞的细雨出神。
人之野心,就是贪欲。有句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每逢乱世,总有一些打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解民倒悬,揭竿而起的人。但真正能做到解民倒悬的又有几个?大多最后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而已。但天生万物,初期都是一张白纸,何來刽子手一说。这些人开始时未必不是真的想拯救苍生,只是随着野心增大,才慢慢忘记了初衷,那些好听的口号才成了句空话,才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为吧。
走进时空机之前,父亲曾对自己说过,希望自己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可随着自己杀的人越多,手中权力越來越大。这句话已经很长时间沒去想了。人的野心一旦膨胀,要想自制,谈何容易?
在这个乱世中,自己还能清醒到几时?
千万条雨丝,从夜空中飘落下來。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雨点是那样小,雨帘是那样密。落在脸上,却是凉凉的,像有无数冰冷的尖针在刺着脸庞。吴明却恍如不绝,只是想着过去,想着这几年來的点点滴滴。新河城外,那个汉蛮混血儿对自己的仇恨;庭牙城外,那些扶老携幼的难民。汉水城外,大江之上百姓的哭泣呐喊;南宁城内,倒毙路旁的无辜难民;以及这次出征中西,尸横遍野的战场,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子,梅姬。
想着想着,雨水和着泪水,不由得涔涔而下。
不管将來如何,自己还是自己。只要对待起自己良心,自己又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的心是红的,眼睛却是黑的。
黑夜中,他蓦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却似闪着熠熠光辉。不管将來如何,这个时代如何,我一定不会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