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爷!”
“先生,我支撑不住了。求求你,帮我在死前见小女一面。”
“是谁干的,人在哪里?”
“冤冤相报,何时是尽头?”
“这不是几人之间的恩怨。”
“可我,只是一位父亲,只想在弥留之际再看见女儿。”
“这......”
“你若知小女何在,趁我还有一口气,请带我见她一面。”
“抱歉,我的确不知。”吕长歌缓缓走上前去,眼中满是歉意。
“不知......罢了,罢了,既然不知,留之无用矣。”
突然,祝东海奋力扑来,吕长歌匆忙后退,只见其身影化为与人齐高的可怖黄蜂,毒刺蛰来,躲闪不及,被纵身飞跃的他刺中右膝。
“是你!”吕长歌终于醒悟,当眼前再度变回人貌,虽依旧是祝东海的模样,但一双伸出蜂刺的臂甲却显露无疑。
阴泽道:“我说过,我的神魂乃六兽合一,你只灭去了蛇、蝠、熊、蝎、虎而已,当我化为蜂时,一样拥有瞬息千里之能,正因如此,你们才逃不出我的掌心。”
吕长歌单膝跪地,抱着被刺中的右腿苦苦哀嚎。
阴泽道:“我跟随你来此,得知所有事,趁你分神之际,暗中集结手下将你引开。现在你完了,我的蜂刺虽只有一针,可一旦刺中,很快,毒便会自伤口蔓延到全身脉络。”
吕长歌道:“蜂的刺与腑脏相连,被拔出时自身也会殒命,所以,你对我这一击,也拼上了性命?”
“不错,最终我也会死去,但一定在你之后,至于别的已不重要,当你毁掉五只兽魂,只剩最后一具,我活着也无意义,只会遭受九黎各部将领的嘲笑。”
“所以你为了杀我不顾一切?”
“正是,我身为太坤部统帅,对夜妄部之事本不必上心,但现在,你彻底激怒了我,你想要守护的一切,我也会不惜所有代价摧毁。我已向尊王传音,虽负重伤,气息微弱,但再过不久,他们一定会听到。”
“可恶!”
“你不知,二位尊王找寻她多久,如今得知故土何在,一切,也该结束了。”
“真正的祝东海在哪里?”
“不就在你眼前?你以为我是如何得到这副皮囊?念在他当真不知女儿下落,我没有彻底毁灭其魂魄,如今或已转世离开,这可是我最大的仁慈。”
“是我害了他。”吕长歌悲痛万分,追悔莫及。
“你也该紧随其后了,黄泉路上,再好生向他忏悔。”
“能否让我这将死之人再知晓更多,彻底瞑目?”吕长歌苦苦挣扎。
“我已知无不言。”
“九黎大军是如何越过东海中的封印来到人间?”
“自然是尊王运筹帷幄,以那几人的梦境为桥,带领所有精锐,时隔三千年重返大地。”
“被挑选为蝶蛹宿主的室女何在,我还能否来得及挽救她们?”
“你就算知道也晚了,她们的境况比之前那女子更入膏肓,你即使找到了,也只有亲手一剑斩杀而已。”
吕长歌道:“其实,我女儿也在其中,无论是生是死,至少我要将她带回故土安葬。”
阴泽大笑:“原来如此!那我就成全你,让你亲手了结她!那些女子就在......”
正说着,笑容渐渐凝固:“不对,你为何还不倒下,你中了我的蜂刺,已该断气才是!”
吕长歌见已识破,也不再遮掩,捂着右膝缓缓起身:“在你刺出一瞬,我来不及躲开,于是便自断右腿所有经脉。”
“还想趁此套我的话?你......你这个狠人。”
“无所谓狠,也许从今往后,我将永远拖着一条瘸腿,但能挽救镇上余下所有人,是值得的。原本你对我舍命一击,自己也时日无多,但为免双子神收到你的传音,找到她的故乡,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吕长歌高举重剑,气息陡然暴涨。
“我不会束手就擒的!”阴泽亮出一双臂甲,手背蜂刺光芒一闪,作最后挣扎,“鸟禽也是蜂的天敌,可你右腿已瘸,飞不起来了,再也画不出那只鸿雁,这一次,我看你还能如何应对。”
“那就由我来教你,该如何应对!”吕长歌重剑一挥,剑身流光环绕,化为一只巨手伸出,五指收拢,将毒蜂死死捏在掌心。
“啊!”阴泽惨呼。
当感觉手中之物彻底破灭,巨手缓缓撒开,却在此时,仿佛听闻千万野兽咆哮,被毁灭的六兽魂再度集结。
“当所有兽魂毁灭时,便会开启万兽之道,我还有最后一击的机会!区区凡人,抹杀了我一世尊严,就算自己永劫不复,我也要让你落得一样下场!”
“我从没有抹杀你的尊严,是你们藐视生命在先,为了天下,我无所畏惧,来罢!”
吕长歌发动“天剑”,面对数之不尽的猛兽也毫无畏惧,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搏。
“兽皇拳!”
沧澜山下震天巨响,祝府化为平地,镇上幸存之人躲在颤抖的屋舍角落,当黎明再度到来,爬出废墟,曾经那温婉多情的江南小镇再也不负往昔。
阆州城外的山林中休憩一晚,清晨,雨蝶忽而惊醒。
“祝姐姐,你怎么了?”洛轻雪问道。
“我似乎做噩梦了。”
“梦都是假的,不必在意。”
左右张望,却不见云遥身影,雨蝶道:“他该不会整夜无眠,一直在打听师叔下落?”
“何至于此?我实在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所谓‘传承’二字,就算此前只在幻境中见过,他对师叔的敬意,旁人很难明白。”
寻来城中,只见城门下,云遥正与一位女子相谈。
“我的确见过这人,但他前日已离开了。”
“去往何地?”
“江湖游侠,应是四海为家,我也不知他会去哪里。”
“多谢总捕大人指点。”云遥拱手一拜。
“总捕?他就是吕小戈的娘亲?”洛轻雪心中念道,“算了,说出来也没人会信,这笔账我还是将来亲自向他讨。”
三人伫立城外将要离去,却不知往何处启程,云遥托腮道:“看来他已不在这里,可究竟会在何方?”
雨蝶道:“就算找不到,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别忘了,渭水剑陵一事尚未化解,或许他无意间得知,已先行一步也说不定。”
“对,那我们还是先回剑陵看看。”
渭水边,山石凌乱,土崩瓦解,不难猜到,地下俨然有过一场厮杀,万幸不曾危及两岸。
“怎么回事?难道剑魔趁我们离开,又跑出来兴风作浪?可他分明被我伤得很重......”洛轻雪碎念道。
踱步几许,云遥俯身拾起一柄古老的铁剑,忽然,听闻剑中传出男子之声。
“你们是何人?”
云遥道:“别怕,我们并无恶意,这柄剑,该不是埋在剑陵中的先古之剑?”
“不错,我是被抓来此地的铸剑师,那魔头说要以什么匠心铸剑,毁灭我们的身躯,幸亏有人前来搭救,才不至于以魂祭剑,彻底散去。”
“是谁救了你们?”
“是一位白衣铸剑师,也不知他们现在斗得如何,是否无恙。这场铸剑师之战,让陵墓崩坏,许多剑与魂魄飘来大地上。”
“那些与你一样被抓来的人,此时如何?”
“他们大多转世了,我留在这里,是有几句话想告诉家人,可长安城中人丁兴旺,阳气繁盛,这区区魂魄已回不去了。”
雨蝶道:“若需相助,我们愿意代劳。”
“多谢,长安城西铁匠铺,掌柜姓乔,是我父亲。他总叮嘱我好好用心锻造马蹄铁,别舞刀弄枪,我不敢让他知道,就将十余年来精心打磨的双剑藏在榻下,余生不能再孝敬二老,劳烦转告他们,那双剑曾有王孙出价百两,算是弥补我对他们的歉意。
洛轻雪道:“百两都不肯卖,剑一定有你的许多心血罢?”
“不重要了,再多留恋,也无法带走。”
云遥道:“我们这就转告。”
“不急,你们还是先去剑陵看看,让我附身的这柄古剑归还原位,也帮那铸剑师一同对付魔头。”
“好,你安心去罢。”
剑陵下,火山熔岩喷发得更加汹涌,四周狼藉一片,来到之前的结界外,大门已然敞开,三人谨慎前行,却见陵墓地宫中已无任何响动。
当行至尽头,云遥率先停下脚步,眼前弃置断裂的剑柄与剑身,虽是头一回得见,却早在九黎图腾中大略看过模样。
“万仞修罗!”
“你说,这便是蓐收之剑?”雨蝶问道。
“正是。”
“剑未重塑,这样看来,或许剑魔已死。”
“我也如此认为,只是不知那挽救此地的铸剑师乃是何人,四处找找,或许会有线索。”
“嗯。”
剑陵中已然归于沉寂,云遥将方才陆地上拾起的那柄古剑安置在寂静之所,而后便不愿叨扰先古英魂,一步一履皆格外轻盈。
“哎呀!踩到什么!”洛轻雪惊呼,俯下身去,猛然拾起一只剑穗。
“剑穗?”雨蝶道,“这应当只有宫廷、戏班所舞的文剑才会用到。”
云遥走上前去,接过剑穗,捧在手中,顿时回忆涌现。
“这剑穗的模样,很像紫荆叶,一面锐利,一面凹陷。”雨蝶道。
“是心,是小离送给剑心之物。”
“怎么会?”
“在临安那一晚,这是我和炎钧亲手为她挑选。”
洛轻雪道:“所以是剑心到了这里?也是,或许只有他了,既能破此结界,又能与负伤的剑魔相较。”
“没想到,他也会有独自面对的一天,”雨蝶欣慰一笑,“虽然那些已故的铸剑师没能挽救,但至少还可转世,没有以魂祭剑,永劫不复,更没有酿成大祸。”
“这家伙,真是好样的,”云遥道,“不过,我找了一圈,既没看到楚湘剑,也没有七星龙渊。会将剑穗遗落,再加之渭水边的景貌,看来他也经历了一场苦战。”
雨蝶道:“我也很想知道他是否受伤,待前往长安,履行那位乔大哥之托,我们便飞往南海一探。”
“对,这就走,将此地好好埋葬,让九黎圣器万仞修罗永远尘封在渭水剑陵下,向上古人族先烈们谢罪。”
转眼又是一番朝暮,不知从几时起,寻常百姓们也觉近来怪事连连,烧香祈福之举更胜以往。
南海铸铁山下,人们修筑的山神庙外,白衣少年手握神剑一柄,走火入魔般四处挥砍着。
三人御剑在天,万里高空中便觉凶戾之气蔓延,立刻降落于山下,只见琼州百姓仓皇逃窜。
“疯了!疯了!”
洛轻雪拦下一人,问道:“谁疯了?”
“南海剑宗的少主疯了!”
“什么!”
“一定是报应!许多年前,山神庙修筑在山顶,但因阻碍南海剑宗开采矿石,便将它移筑在山下,现在可算遭到报应了!”
逆着人潮赶来此地,庙宇已然塌陷,数十名南海剑宗弟子将剑心团团围住,其父玄真道长立于最前方。
“承儿,你醒一醒!爹是替你着想,就算你不认我,也该为自己活下去!”
此刻的剑心,两眼闪烁血光,却已听不进任何话语,俨然一头毫无心智的恶兽,双手执七星龙渊,谁挡诛谁。
剑宗弟子无人敢前行一步,然而师命不可不从,放任入魔的师弟祸乱城中,只怕一切都将毁去。
人们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彷徨不知所措。
眼看一身魔雾愈发浓重,双眼血光泛泛,仅是随风飘来的邪气便令众人无法抵挡,唯有不断后退。
危急之时,云遥纵身跃来,挡在前方,正逢剑心彻底狂怒,高举七星龙渊劈下。
云遥横握“天道慈航”相抵,两柄神剑对峙,余波令大地猛颤,围观之人站立不稳。
雨蝶道:“快唤醒他,也许是受剑魔残魂所扰。”
云遥施展“帝心净世”,想要驱散其所有邪念,许久,仍不见好转,反倒是自己,因不够专注而难以招架。
玄真道:“师侄,莫要伤他,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云遥不敢过多出力,不仅因这番话语,也因一路走来历经患难,决不会一剑斩去当作了结。
可他不明白,为何会成这般模样:“我与剑魔交过手,眼下却察觉不到一丝气息,当真是受他所扰?”
剑光四溢,百姓们早已逃走,身为凡人的剑宗弟子也不堪重负而远离。激斗中,云遥不断退让,剑心却更加癫狂,怒火倾泻,又似覆水难收。
“我要彻底毁灭你,她才不会离开!”剑心咆哮道。
“是我!”云遥嘶声大喊,他却毫无动摇,依旧不断出手。
两柄神剑一纵一横交叠,眼见对方使尽解数,云遥依旧有所顾虑,更未曾料到七星龙渊上竟出现剑痕,分神之际被剑心彻底压制,只能顺势推向高空,天道慈航被七星龙渊击飞天际,朝此坠陨。
一同挑飞的,还有不久前从剑陵中拾起,此刻挂在他腰间的剑穗。
霎时,剑心眼中血光渐渐消散,一双明眸里映出这剑穗的模样,手中七星龙渊也缓缓放开。
随着两柄神剑一同落地,剑心却是陷入昏迷,向后倒去。
“小离......”
一场大难总算平复,玄真匆忙扑上前来。
“承儿!承儿!”
“他昏过去了,”云遥长舒一口气,“玄真师伯,这究竟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先回山上再说。”
山顶大殿,石阶上的高座已被毁去,三人与玄真分坐在宾客两方。
洛轻雪道:“好端端的,剑心怎会成魔!还有,小离在哪里?”
玄真道:“承儿为了守护渭水剑陵,挽救天下铸剑师,与九黎魔将厮杀一场,虽然他最终得胜,却也被对手在陵墓中以囚龙械布下的大阵重创,七星龙渊被划出裂痕。楚姑娘守在剑陵外发觉异样,闯入陵中找到他,二人相互搀扶,耗尽所有,才回到南海来。可承儿神魂破损,伤势难愈,寻常医术更无法救治,当归来这里时,我观他只剩不到一天的寿数。”
“这……”
“为了救承儿,我可以付出一切,只是却走途无路,不知如何。就在这时,我收到瑶宫几位故人送来的信,回忆曾经与他们在一起的岁月,我也渐渐想起一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