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神火宫中,虽是白昼,山腹也如黑夜般沉寂。
屋舍未点灯火,只有风华一世的男子独坐窗台,手中碧玉一样的炽火琉璃荧光闪烁,照出屋外少女的倩影。
“二师兄,这究竟是何物?值得你几天不饮不食,就始终盯着它?”炽羽问道。
炎钧不曾回头,只是淡然说着:“你不明白,这不只是一件信物,也是一段亘古的友情。”
“是呀,我是不明白,就因为是他送给你的?”
一阵寒风吹入屋内,若在凡间毫不惊奇,但这里是世间至阳至热的地方,异样的变故令二人大为震惊。
“是他们。”炎钧自语。
“二师兄,是你认识的人?”
“非人,之前我将神力送去蛮州,恐怕已露踪迹,他们来了。”
“我不明白,你究竟说的是何人。”
“你待在这里,绝不可四处走动。”
门中供奉的祝融神像下,无数弟子被冻为冰雕枯骨,而面对他们的,乃一具鹰身女魔。
秦炀挥剑指向颙姬,强忍住惧色:“你究竟是谁?”
“想知道我的名号?你们还不配,把那个家伙给我找来,我便饶你们一命。”
“你要找何人?”
“我只知他是谁,却不知你们这些小辈是如何称他。”
“我看你是存心来此挑衅,我们神火宫可不是好惹的。”
“罢了,罢了,他若真想躲,置你们于不顾,我也唯有顺手灭门,遂他所愿。”
“谁敢造次!”神像后的殿门大开,一群长老与弟子拥簇下,霄燚真君缓缓走出,“何方妖孽,与老朽有何仇怨?”
“我要找的不是你,给我滚开!”颙姬不屑道。
“不知天高地厚,就让你见识玄火的力量!”灼热气息充斥在整座洞天。
这股力量对于年轻的后辈弟子甚为陌生,他们近乎从未见过不问世事的掌门出手,当下惊叹之余,也庆幸这一劫将会过去。
只见颙姬拾起一手,对着掌心轻轻吹一口气,顷刻间,所有火光熄灭,寒潮汹涌扑面而来,又有数人冰封。
真君踩在冻结的冰面,脚底一滑,忽地向后倒下。
“师父!”秦炀大喊。
“为师腰闪了,先扶我回去,调养之后再战。”
“劫火我尚且不惧,你这点手段若在九黎中,也只配烧柴罢了,”颙姬笑道:“我可没功夫与你逗笑,尊王已等候多时,快去,把你门中所有弟子找出来,我一一辨认。”
秦炀搀扶霄燚真君回到祝融殿,只留下一众长老于此发抖。
漆黑大殿内,真君一面打坐聚气,向秦炀嘱咐道:“快去打开后山大门,让所有幸存弟子从此逃出,稍候我再会一会她。”
“师父,您好好休养,弟子前去迎战。”
“别胡来,你连一口气都接不住。”
“师父,您不也如此,还能差到何地步?”
“你!混账,为师那是脚下一滑,否则定能再战。”
黑暗中,一具身影悄然而至,却没能瞒过久经世事的老者,真君大喝:“谁,出来!”
炎钧踱步走到两人身前,秦炀大惊:“二师兄?”
然而一旁的师尊却不显多少意外:“她在找的人是你?”
“不错,是我连累了你们。”炎钧点头。
“自收你为徒,百年来,种种异于常人的心性、举止从未多问,如今终是酿成大祸。”
“眼下弥补还来得及,将本门世代相传的另一半炽火琉璃交给我,只要我现身,殿外自会收手,并且我会为死去的同门师弟讨一个公道。”
“我凭何相信你?”
“你已别无选择,这件火系至宝合于你身只是暴殄天物,你还是找一处清闲之地,安心度过余生。”
不知何时,炽羽也悄然跟来,溜进她从未到过的祝融殿,她实在无法遏制对恋慕已久的二师兄的牵挂。
当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此地,却见炎钧好似有些变化,自数千年前便一分为二的两半神物,如今一半由云遥从蛮州寻来,另一半由神火宫门主亲手交出。
“二师兄……”她目睹这个早已凌驾于师尊之上,平日里却始终收敛气息的师兄,此刻像是再也无法掩藏。
碧绿光芒彻底融入炎钧体内,直到许久后彻底身合,一切又悄然沉寂。
霄燚真君道:“即使你不抢夺,待到继任掌门,此物也早晚归你。”
“我也不愿如此,可惜已被找到,怕再无机会了。”
“钧儿,你究竟是谁?”
“终有一朝你会得知。”炎钧转身离去,不出多远,又回眸望向秦炀、炽羽、霄燚,这是百年来师门中他最不舍的三位,虽在心底仍远远无法与一些人事相比。
“等眼下平定,你带他们寻一处暂避风浪,离开昆仑,走得越远越好。”炎钧道。
“为何?”真君问道。
“百年师徒一场,我不会骗你,此外,我在北极星宫遇到本门所谓的开山祖师赤龙,其实他从不承认我们,千年来数代皆被蒙蔽,他也不愿再有更多人因修火而狂怒,他望你遣散神火宫,如何抉择,你自行定夺。”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师徒三人依偎在石阶下。
“师父,二师兄他究竟怎么了?”炽羽微微啜泣。
“他不是你熟识的二师兄,那一切从开始便是虚假,在他英武、高冷的面容下,有深不可测的城府,和灼热疯狂的杀心。秦炀、炽羽,你们是余下弟子资质最高者,等渡过这一难,为师将遣散神火宫,荐你们另谋高就。”
方才一番动荡,令殿外也有所觉察,当炎钧的身影脱出黑暗,颙姬也已等候在此:“不错,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炎钧道:“放了这些无关者。”
“那当然,我对他们没有一点兴致,二位尊王有请,走,随我前去。”
二人走出神火宫外,伫立于昆仑山巅,炎钧忽然道:“你的旧伤似乎很重,一直都未痊愈。”
颙姬不屑:“无论怎样也会是你的苦主,应付你当足够了。”
“我很好奇,你是怎样活过来的?难道依旧缘于西陵族的契约?”
“他们迁回中土之后,此事便已无望,不过,三年前多亏你扭转梦境出口,让九黎大军降临在西北蛮荒,尊王路经之时发觉我的一缕残魂,便令我复苏。”
颙姬答道,却忽而生出一丝疑虑:“他怎知契约的事?”
一道深灰黯光乍现,魔幽分身现于此处:“颙姬。”
“尊王,人已找到。”
“不错,你先去北方冰原疗伤,我们折损部将太多,得养精蓄锐。”
“那此人……”
“让他自己寻来便是,他知道我们在何处等候。”
“诺!”
幻影消散,颙姬面向北方将动身前行,却发觉炎钧寸步不移。
“还愣着做什么,你也快前往,让尊王久等,可知后果?”她转身问道。
炎钧微笑:“我原本还在想,若只有我一人前去,该如何解释你的下落,而今倒是不必担忧了。”
“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杀你最好的机会,他们只会认为你已赴北方。”
“杀我,就凭你?”颙姬狂笑,“无论出身还是术法,我都是你永远的克星。”
“你可记得数千年前自己如何葬身西海?”
“我是一时大意,败于人族力牧之手……不,我也记不清了。”
“我来告诉你,是我借创世灵光前往上古,又随着我们回到今世,那些过往的记忆改变,所做之事也被旁人取代。”
“疯言疯语,连你师尊也无力招架,凭你在此偷学了百年的业火之术,也想与我的寒冰抗衡?”
“这世间有一种最可怕的火焰,那是我心中的怒火,并非因你屠杀这些神火宫弟子,是因我本有机会,回到三千年前改变历史,这一切却都因你而破碎,既然你还活着,就再杀你一次,这一回,谁也无法挽救。”
炎钧一身燃起金色烈焰,巨大的火红双翼遮天蔽日。
“九凤羽翼,你!”
千年法器飞凰余烬,烈焰升腾,唤起炎钧一身所有潜藏,更有炽火琉璃加持,眼前灼烧着不可一世的火焰。
顿时,颙姬慌乱不已,直喊道:“不可,尊王还未远去,你在此大动干戈一样会被发觉,想悄无声息除掉我,你做梦。”
“你骗不了我,他们远在蛮荒,分身倏来倏走。之前是你向他们禀报我在昆仑,是你对我族的气息有异样的敏锐,而你是穹古部众,并非双子神心腹,无法引他们的力量,我除掉你,没有人会知道。”
“我到底与你何仇何怨?不就杀了你门中一群蝼蚁,什么创世灵光、穿越上古,我都不明白。”
“那就等到下一世好生忏悔,不,你没有来世,让此疑惑伴随你的元神永远灰飞烟灭!”
颙姬挥动鹰翼,刮出渗骨的寒风,可这一切面对眼前之人却分外渺茫,火焰中碧绿的光芒浮现,那是炽火琉璃以火毒攻向心间。
转瞬,颙姬惨呼不断,痛苦的咆哮渐被灼烧之声掩埋,许久后,火势彻底熄灭,山巅又还复宁静,一同消逝的还有先前对峙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