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满怀歉意望向他背在身后的吕长歌,问道:“这位先生可有大碍?”
云遥微微摇头,苦笑:“歇一阵便是,好人不长命,他的命可长着。话说,你们为了救这小姑娘真是用心良苦,连搭上全族都能说出来。”
龙鹰道:“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天地间龙女甚是难遇,她才十余岁,待今后陛下自龙渊归来,看见她,也许便如同看见上古时代那位龙女大人的影子,心中能少些遗憾。”
“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其中缘故,我也不甚了解,身为臣属不敢多问。各位,看在你们救了姝颜的份上,我愿意放你们去见共工大人,只是能否拿到水行旗,只能凭你们的造化。”
“当真?”
“不过我们需先行一场祭礼,才能打开通往山体中的路,你们好生歇息,三个时辰后再前往。”
“有劳了。”
蛮荒原野中,天柱下山川起伏,短暂的休憩,吕长歌坐在一处断崖边,手握酒葫芦,心事万千,一饮而尽。
如鸳怒气冲冲地赶来,破口大骂:“伤了一回又一回,还敢这样喝酒,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也许。”吕长歌微笑。
如鸳伸手欲抢,却见酒已饮尽,无可奈何。
她也席地而坐,两人并肩同看这灰蒙、苍凉的天地景致。
“何事而忧愁?”如鸳见吕长歌面容苦涩,忍不住发问。
吕长歌答道:“三百年前,我与他在昆仑山巅相见,未有太多话语,杀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我曾恨他入骨,恨他改变我一生的命运,让我失去许多本该守护的人。所以,当我们不得不再来此一遭,见他的子民们,我无法预料自己会有怎样的怒火,只有竭尽所能将其遏制、抹杀在心底。”
“那么,现在觉得怎样?”
“可是,当我看见不周山下的龙众也过得如此疾苦,如此不公,当得知他曾经是因伤而失去理智,当亲眼目睹臣属对他不顾一切的忠心和感佩,我也犹豫了。我想,至少对这些族民而言,他是一位极好的君王,虽然还不明白,为何祝融之魂祸乱不周山后,他突然离去,失踪的多年究竟发生怎样的事,这其间也定有苦衷。”
如鸳道:“世间杀伐无数,大到上古一战,小到蝼蚁争食,谁说得清孰对孰错?若为人而想,太古龙皇罪大恶极,但心怀苍生、放眼天地、洞悉古今,谁又无一段可悯的缘由?你今日能为他的身世而感怀,不知有一天他也想起你,知晓你的平生,会不会一样如此。”
“在他眼里,我应当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你的确不知,即使到过九幽冥府、九霄天庭,依然妄想着能凭自己与巫族抗衡。对他而言,当七百年后归来,就算无缘与尧了却那段太古之约,能同你这个老冤家相逢一笑,倒也有趣。”
“应当无此机会了,七百年,我恐怕活不到那一天。”
“你是人族万古奇才,只要潜心修行,再活七百年不难。”
“潜心?我做不到,这红尘之中,哪里有纷扰,便有我出现。我常常去想,当年诸派前辈们为何不愿离开昆仑?枉我拼上性命也无力阻止,可当看过世间种种,或许求仙问道,对他们果真是一生的信仰,决不会抛弃这座福地。为自己的信念而故,也无需这般悲悯,对我而言,为此牺牲,更是莫大的荣幸。”
如鸳哀叹:“可我,真希望你能多活些许年岁,你若不在,至少,身边的人会失去许多欢乐。”
“我平日里当真如此有乐?”
“你自己拿镜照一照便知。”
此时,先前被救下名唤姝颜的龙族女孩,手捧一株花枝来到二人身旁。
“大哥哥。”
“大哥哥!”吕长歌一惊,“他们都管我叫大叔、老贼、老骗子,你是否也该换个雅称?”
“不识好歹。”如鸳道。
“那还是叫你恩公好了,你救了我一命,我不知该如何答谢,就采一株花送给你。”
吕长歌道:“你可真有能耐,这一片荒原中转眼又找到一朵。”
“因为我很喜欢。”
“我曾经也有个女儿同你一样,但我告诉她,花一旦摘下很快便会逝去,若真喜欢,就该让它们永远留下。”
“可这里很苦的。”
“再苦再难,它们也已别无选择,这是生命的意义。”
如鸳道:“你有完没完,人家小丫头摘朵花答谢你,像念经一样唧唧歪歪,你不要我收下。”
“好,丫头,你还是把花送给这位老姐姐。”
“不,我是答谢你的,你先收下再转送才是。”
吕长歌无奈接过花,递到如鸳身前:“来,你喜欢你拿去。”
“什么态度,我才不要。”
“这又不收了,你逗我?”
如鸳踱步走到一旁,姝颜悄声道:“你这样说她当然不会收下。”
“那我该怎样说?”
“我教你。”
说罢,她俯在吕长歌耳边一阵私语。
“你这丫头,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的?”
“族里那些哥哥们送我花时都这样说。”
“不行不行,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你快过去,否则她会伤心的。”
吕长歌手捧花,轻轻戴在如鸳发髻之上,将听来的话语背诵出口:“你别误会,我并无它意,只是这朵花快要枯萎。在最后的时光里,我希望能有一个配得上它美貌之人作为归宿,放眼千里,只有你一个。”
如鸳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幼稚、拙劣,不过,听着蛮舒坦。”
两人彼此相望,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一份眷恋与回忆。
“大叔、如鸳姐!”
雨蝶走来,望着如鸳发髻上的花,微微一笑:“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吕长歌道:“不,你来得正巧,有何事?”
“祭祀礼毕,我们该去见共工了。”
“好,说走就走。”
不周山天柱耸立,浓云密布,越往前行,云雾越是缭绕在身旁。
他们跟随龙鹰,分为两行,吕长歌与如鸳走在后,看着身前分外迷茫,不知结局的三人。
山腰上难得寻见一座空地,化作人形的龙众围成一圈,祭起一座古老法印。
龙鹰道:“共工神魂位于山体中,唯有如此踩着法印前往,而我族里,只有陛下才可见祝融、共工二位大人,所以我只能护送到此。”
云遥道:“多谢,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山体之内如同一座高不见顶的楼阁宝塔,四周萤火闪烁,隐隐照耀着龙纹,正中一缕湛蓝的光晕,似水清澈、晶莹。
如鸳道:“这里就是不周山中的盘龙柱。”
洛轻雪道:“全都是空心的?真能支撑起天地不倒?”
“我们现在所处之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已很难辨明。”
众人始终伫立在原地,当看到四下无太多异状,云遥欲走上前,才迈出一步,突然引起一道道碧波光流荡漾,正由前方那湛蓝的光晕所散发出,渐渐地,它化为一条幽魂形态的巨大青龙,双眼瞪向众人。
“是共工!”如鸳大喊,“由共工神力凝聚的水龙魂。”
雨蝶道:“共工大人的力量,为何会是龙的形态?”
“他倚仗了不周山龙脉之息,也与数千年来镇守于此的龙族有关,龙化作人貌,人幻出龙魂,彼此彼此。”
“大胆凡人,竟敢擅闯不周山禁地!”这小小一方洞内,无比肃穆的雄浑之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云遥道:“共工大人,水行旗可在您手中?”
“尔等如何听来?求之何用?”
如鸳道:“北方冰川有融化之势,九州危矣,是您的女儿,赤水女神献,托我等前来求助。”
“献?一派胡言,渺渺水灵能活到今日?还有,颛顼早已位列天道,他的力量怎会无法阻止?诳语相欺,罪无可恕!”
如鸳暗觉不妙:“糟了,瞒不过他,还不如坦诚回答。”
云遥道:“我是为了集齐五行旗前往三皇殿,拿回命魂,我不愿自己一生由天意决断。”
“可笑之言,连吾尚且受尽嘲弄,凡夫俗子妄图与天抗衡,吾先治尔等擅闯之罪。
一声龙吟,冲天寒光乍现,如浪如潮,席卷洞窟。”
云遥御起剑阵相抗,但盘龙柱内似乎与常世隔绝,他也难以使出与往日相当的力量。
剑阵遭毁,雨蝶施展“梵天护”勉力抵挡,但笼罩着众人那金色光芒的护盾也渐渐冻出冰霜。
水龙魂扑上前,撞得众人四散开去,龙首张开巨口飞向如鸳,吕长歌挡在身前,以五尺重剑放在他口中撑起,才逃过一劫。
洛轻雪祭出“狂澜碎岳”,双锤引天雷轰下,却不料遇水无用,反倒贯彻全身,令众人遭难。
但他们终究已远非凡人,一番舍命相搏,也不在共工神识预料之中,水龙魂未占得多少先机。
可突然之间,水光变得幽暗混浊,云遥嗅到一丝熟悉、却不详的味道,波纹缭绕在众人身旁,渐渐感到法力尽失,难以为继。
“这是,弱水的力量!”云遥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