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小白狐已然入眠,在吕长歌怀中睡得十分香甜、惬意。
风族长道:“我能听到心声,它对你十分感佩,还有,几分非同寻常的情意。”
“这,或许是想拜我为师,学烤羊的手艺。”
“族长!椿年姑娘回来了!”
一声大喝,跳舞的众人相继停下,聚集到村口,只见一名衣衫朴素的女子翩然而立。
“椿年姑娘回来了!”族中青年欢呼雀跃。
“椿年姑娘,族长他人傻不懂,你也别在意,要不你考虑一下我?”
“你闪开,当然是我排前头。”
女子无言以对,直到风族长缓缓走来:“抱歉,也许我之前话说得有些重,但我心里只有我的族民们。”
“我明白,也想通了。你们天亮就要走对不对,等巫族离开后早些回来。”
“当然,这里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等所有九黎军撤出中土,不会再从此经过,我们就将迁回来。”
“不说这些了,大家继续跳舞欢庆,别为我坏了兴致。”
“恳请你也一并前来,我们方才结识一位高人,这就为你引见。”
“好。”
一片欢声笑语热闹至极,可不知不觉中,险恶也悄然来到,阴云密布笼罩在小小一方净土,地下冒出无数被树枝包裹的人,若说非人,却又分明是人的模样,只是四肢皆已化作枝叶,嘴里更开出嫩芽而无法闭上。
这突如其来的可怖一幕,当即吓得族民们四散而逃。
所有巫族都像是冲吕长歌而来,可他尚能应对,站在一座枝叶无法穿透的岩石上,布下剑阵,诛杀妖邪无数。
然而天已大亮,阳光普照下,这些半人半树的怪物变得更是凶猛。
吕长歌把小白狐紧紧抱在怀中,他明白这些九黎士卒想抓奇珍异兽进献给首领驯化,为下一次大战而准备。
可就在此时,浑身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吕长歌能察觉到,那是铭刻在神魂中“太虚缈云”的力量,是四件千年法器的呼唤,而他也从中隐约看到发生在云遥一行人身上的过往。
“恐惧之神?”
“前辈,您怎样了?”风族长大喊,他与椿年仍立在原地并未逃窜,但因所有巫族皆扑向吕长歌,他们也无大碍。
群魔趁机袭来,却被陡然清醒的吕长歌转瞬消灭,此地似乎已平定,他行至二人身前请求:“能否拜托你们,好好照顾这只小狐狸?”
“前辈,您要走了?”
“是,我要走了,不能带上它。”
风族长道:“并非我不愿,只是它的尾不同寻常,我的族民们仍有些畏惧。”
椿年道:“交给我,我会好好照料它。”
“那便多谢了。”
然而白狐早已被惊醒,也能听懂人们的话,它挣扎着拽住吕长歌衣衫,不愿去到女子怀抱。
吕长歌无奈道:“小丫头,我们该分别了,我也很想为你找到安居之所,但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无论如何也无法带上你,抱歉。”
两人大惊,椿年赶忙追问:“前辈何出此言,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本该回到百日前,五帝封印七位巫族首领时,而今同伴们都在呼唤我,他们正遭逢大难,若我不前往相助,历史恐怕都将改变。”
“原来如此。”
“二位,我该走了。”
“前辈,它还不放心我,先让我走近来摸摸它。”
“嗯。”
椿年迎上前去,吕长歌满是对小狐狸的关怀,已卸下防备,可怕一幕却在此时来临。
蔓延的树枝遍布吕长歌全身,趁其不备将他连同怀里的白狐牢牢绑住,一旁风族长也未能幸免于难,而这一切竟是出自眼前女子。
与此同时,所有无辜的族民们,口中吐出嫩芽,指缝与草鞋包裹不完的脚丫中长出枝叶。
椿年开口,变为男子之声,大笑:“想不到罢,方才趁跳舞之时,我已将种子寄在每一人身上,除了你们二位,一个境界太过强大,另一个魂魄不全。”
风族长大惊:“你是谁,你把椿年怎样了?”
“吾乃巫族荒邪部樛木,你们也可唤我地魔。”
“怎么回事?”吕长歌痛苦道。
“先前被你所杀的两人乃我麾下士卒,我见他们在海边迟迟不归而前来查探,以为找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奇珍异兽,没想到却是人族。我曾被句芒重伤,身躯休眠于地下,只有神魂非你敌手,幸而此时,遇见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子,更没想到是羽山山灵,百年炼化的身躯正好为我所用,我告诉她,让我附身可以帮她得到她所求,当然这只是一番谎话,我杀人乃顺手之事,饶你们一命,才是多此一举。”
“你这个混帐!”风族长怒目圆睁。
“若非你回绝她的一片心意,我又怎会有机可乘?”
“荒谬。”
地魔接着对吕长歌道:“附身于她,我仍没有战胜你的十足把握,因而招些傀儡来佯攻,又控制了此地族民,想趁机夺走被你救下的狐狸。我们九黎已惨败至此,正被人族大肆赶离中土,想以驯化魔兽来添战力,这白狐是难得的苗子。”
吕长歌不解:“可是,我差点已将它交给你,为何按捺不住突然出手?”
“因为这已不重要了,你不经意道出更大的玄机,我想只要杀了你,阻止你回到过去,也许历史就会因此而改变,最后的胜者,是我们。”
吕长歌脑海一片空白,想要唤起神魂中的千年法器召唤创世灵光,可那些树梢刺入身躯,不断汲取他的灵气,此时浑身乏力,无可动弹。
风族长大喝:“你放开他!我绝不能让这一切出现!”
樛木道:“你这个凡夫俗子,给我老实侯着,你的族民已同死无差别,永远也不可能回复,唯一幸存的你当因此而庆幸。等到一切历史改变,说不定我也不会单打独斗败给句芒,待本座回到自己的躯体,也许心思一悦,会成全你与这一片痴情的羽山山灵。”
话语间,此地族民也已完全异化,成为地魔的阶下囚,吕长歌爆发所有的气息想要殊死一搏,然而他越是强大,被汲取得也愈发迅猛。
作为宿主的女子,裙下不断涌出枝条,肆意破坏村中一切,面对一旦抓住机会便能无限吸收力量的对手,吕长歌也难再作出抵抗。
无奈、遗憾、懊悔,充斥于他的心头。
可就在此时,仿佛世间所有力量都朝此地汇来,所有纯真、善良的气息,像来自一花一木,来自天空的飞鸟,湖中的游鱼。
所有力量,都凝聚在一个看似平凡的人身上,风族长挣脱束缚,令地魔樛木瞠目结舌:“你是如何做到!”
“因为挚爱这一方土地,所有生命都予我一份力量,也正因如此,我定要阻止你的诡计,也为我死去的族人复仇,让他们长眠、安息,哪怕我的结局,是灰飞烟灭。”
“神木斩!你要用那一招?”吕长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当年比武大会上,蛮谷鹤其心不诚,只是为了比武争胜,故而威力甚小。但若是为保佑一方而用,心之所向撼动天地,则难以估量。”
风族长道:“这只是一个心怀天地的人,为天地的奉献。前辈,很遗憾,你希望我永远不要再面对此刻,但它很快便到来了,我唯能以此解救,你也要回到百日前,完成你的使命。”
吕长歌目色凝滞,眼角闪烁泪光,看一个平凡的人,向方圆数百里借来力量,挥出手中一柄木剑,灭去了远胜过自己的巫族大将。
三百年后再次得见,这一回,吕长歌将此招牢牢记在心间。他被放开来,无力跪倒在地,仰首望去,风族长已变得几近虚无,因为承载了无法承受的力量,借灵后归还之时,他也被吹散。一抹飞上天际变为星辰,一抹化作浪花飘去大海,一抹留在脚下的土地。
吕长歌跪地痛哭,一世豪杰的他,头一回如此。而昏倒在一旁的白狐,许久后,却被一双慈蔼的手缓缓抱起。
“年轻人,你为何难过?”
吕长歌微微抬头,见一位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立在眼前,将小狐狸抱于怀中。
“他们都因我而死,我如何能不难过,回到这里本为救世,却连累无辜之人,更让一个风华少年,从此永远消逝于天地间。”
“许多人事,往往命中早有注定,不可更改,只要自己从未做错选择,无愧于心,何必执拗于过去,忘掉眼前更重要的使命。”
吕长歌舒缓些许,问道:“您是何人?”
“吾曾为娲皇坐骑,而今年事已高,归隐于青丘山下。”
“您是青丘之主?那它……”
“她是我少不更事的女儿,从小向往中土,趁我不备,不远万里跑来,然而这场九黎大战何其险恶,万幸虽伤痕累累,终免于一难。”
刹那间,吕长歌如遭惊雷,所有记忆也渐渐清晰。
“如鸳、风见,我都想起来了……”
那小狐狸,赫然便是三千岁以前,年幼时的冤家,而已故去的风族长,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只是那人本该是自己。
青丘王道:“这里仍十分险恶,老朽该回去了,阁下如何称呼,救小女这份恩情,将来定当寻报。”
“不必了,当我离开这个时代,一切都将抹去,在她的记忆中会是另一人来承担,您能否让她永世不离青丘,永远不要再来九州寻找?因为她要找的人,已灰飞烟灭了。”
“小女生性不羁,着实难改,老朽只能担保,有生之年绝不放任此事。无论再有多少孩子,青丘王位都将只传于她,可她能否依从,唯听天由命。”
吕长歌无奈摇头:“罢了,无论我如何叮嘱,离去之后你都将忘掉。”
光芒再度绽放,来自射日神弓、河图洛书、宿幕星河、飞凰余烬四件千年法器的呼唤,吕长歌微笑道:“让我再看您女儿最后一眼。”
娇小本貌,美丽又痴萌的如鸳,在父亲怀中昏沉地睡着,吕长歌轻抚她的额头:“愿你一生安好,一世无忧。”
“你要去何地?待一切了结,不妨来青丘作客,我等自当盛情相待。”
“您说得对,我不能执拗于过往,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告辞。”
余光洒落,青丘王寻得失散爱女,欣慰地归去,而吕长歌也回到一百天前,最后的圣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