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河伯府邸便位于黄河与南洛水交接之处,三人逆流沉入水下,一路上,成汤诉说起此物由来。
“三百余年前,大河水灾,不仅夺去无数生命,更有阻断天地气脉,为人间招来浩劫的可能。伏羲早就后悔将次女许配给放纵的河伯冯夷大人,便令他助禹一同治理水患,若七日内无法平定,便要冯夷遭天罚永劫之苦。”
“之后呢?”
“那一场水患之浩大非同以往,需对五千余里的水势了熟于心,但冯夷却疏于职守无法做到,他用了整整七日回首千年过往,也只能写下地候、风水一卷。正当末路之际,其妻宓妃却请众位神女相助,共同绘出天文、脉络一卷,令河伯、大禹乃至众生渡此一难。后世将两卷称为河图洛书,以敬二位神明,世间万象本是同宗,因此当河图、洛书两卷并为一册,不只记载了这条五千里河流,更为术算之源,包罗天地。”
当三人沉下河底,并未看到如神话中堂皇的水府,唯有残积一片,碎石成堆,水草凋零,毫无生命的迹象。仲虺不慎被绊一跤,俯身定睛看去,吓得微微颤抖,只见一位女子被枯藻绑住,在冰冷的河底早已失去气息。
“公子,这是之前被我们抓去献给河伯的人。”
“唉,她们果真难逃一死。”
“成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河伯就住在这里?”洛轻雪问道。
“看来有变,之前我们皆传言,水灾是桀的暴行引来天谴,但或许天庭眼中,这点伤亡无足挂齿。”
“那是何缘故?”
“应是与河伯有关,我们先四处探查,这些女子被弃尸河底,太可怜了。”
来到破旧的庙宇外,每走近一步,洛轻雪便越觉得千年法器河图洛书将被唤醒,看着一具具远离人世的女子尸首,心中似刀割一般。
“此地已荒废,不像有人居住。”成汤皱眉思索
仲虺道:“以我们过去所知,河伯应当寿数将至,莫非......”
突然,大地开始颤动,一具鱼尾人身银发飘散的身影浮现在庙宇上空,可他的脸却胜过花甲老者,满面纹络惨白不堪,然而比之憔悴,更瞩目的是可憎神色。
“是神话中河伯的真身!”成汤道。
“为何此次只送来三名女子?且慢,为何有男子?”
“冯夷大人,我们先前将百余女子沉于河中,此举实乃天理不容,可眼下已无法回头,望您言而有信,平定大河水患。”
“汝等送来的女子,丝毫也不像她。”
“不像何人?”
“吾妻也。”
“宓妃娘娘?”
仲虺道:“你们曾有过千年姻缘,为何待她离去方才记挂?是失去才明珍惜,还是生前荒于嬉戏废弃修行,直至大限已到妄求怜悯。”
“放肆!区区凡人胆敢对吾如此说话!”
“仲虺,别再惹怒他。”
“公子,我所言句句属实,此事由我一手亲为,原本祈求那些女子能在河中有一归宿,算是为我们收拢人心,为推翻暴君改朝换代而牺牲。可如今看到她们这般下场,于心何忍?”
冯夷道:“数百年平定,你们人族已遍布中土,少几个女子又能怎样?
“你!”
“不愿再添杀戮,尔等便去将宓妃请来,眼下她应在长白山东王公门中修行武道。待伏羲神隐,她回归天界执掌帅印,便再无机会。”
成汤道:“您究竟要宓妃作何?”
“吾与之夫妇一场,她却在交予洛书之后不辞而别,曾答应为吾寻找大河灵脉,亦是无果。而今吾已归逝,不敢奢求伏羲之女陪葬,却连一炷香也未见焚燃。吾要她前来此地跪行礼数,为吾守节七年以谢罪。”
“难道,唯有去找宓妃?”
“公子,不可能,她既非人族也非至善神明,贵为三界之尊最宠的女儿,只钟情于盖世英豪,怎会为我们泛泛蝼蚁,给她眼里的废物下跪?”
“尔等再三失敬,吾决不饶恕!”
中土苍穹骤变,雷云密布,水中妖风四起,狂浪将三人卷进,彻底吞噬。
但河伯远远低估了眼前女子,洛轻雪祭出双锤,引天雷灌进河底,一股更大的漩涡笼罩,护佑着三人。
饶是如此,他也无所畏惧,洛轻雪回敬一记“虎啸”,神力引水流激荡,庙宇坍塌,可冯夷的身躯在水中却时聚时散,丝毫不受波及。
观望的二人也同样未曾料想,眼前这番较量,早已超出他们所见所闻,成汤对仲虺问道:“你说河伯非好战之神,为何会强大至此?”
“如今我们面对的不只河伯,我猜他身故后汲取了千万年来所有河中魂魄,无论溺水之人,还是本有的鱼蛟。”
“所有魂魄不该去往冥府转生才是?”
“但在冥府修筑之前,荒魂无处可归,待轮回建立以后,许多却已残缺不齐,没有转生之能。”
“涂山姑娘,我们快逃!眼下河伯怨灵,远远强过生前在世的他。”
洛轻雪同样暗觉不妙,所有人之中,属她最为骁勇也最有缺陷,近身搏斗时神力无双,但对奇门异法却束手无策,加之畏惧鬼魂已久,一时挥之不去,此刻面对河伯怨灵已落下风。
“尔等谁也无法逃脱。”河伯长袖一挥,召出无数冤魂飞至,一条巨大的鱼状兽魂,张开血盆之口,咬住她的身躯,而四面八方亦有凶戾水怪伸出混浊肮脏的触手,缠住四肢与脖颈。
即使窒息般身处险境,她也无从发力,不知如何出手,在冤魂厉鬼前,洛轻雪如遭天敌,一败涂地。
“不要!”成汤大喊。
“你们也难逃一死!”
羸弱的两人,被一群冤魂宵小轻易制住,仲虺挣扎而喘起大气,灵机一动妄想逃脱:“杀了我们,便没有人再抓女子献给你。”
谁知河伯却狂笑:“不必,吾已找到最合适之人。”
“你说什么?”成汤道。
“吾虽从未见宓面貌,但这个女子神韵却与她如出一辙。”
“你!你要对涂山姑娘怎样?”
“尔等常世中,妻不守道,夫可训之,吾却唯有忍气吞声千百年,怎奈她为伏羲之女,武术远在吾之上,而今吾已身故,趁魂魄犹在,总算找到能比作她之人,这份怨恨便由其代为承受。”
“不,我求求你,不要折磨她!”
洛轻雪痛苦地哀嚎,水中怨灵仿佛要将她的魂魄撕碎,意识渐渐模糊,只听闻河伯肆意的笑声不绝。
“欲免受苦难,便向吾认错,坦承离去是你最大之过,亦不该将灵脉一事抛诸九霄天外,而今吾身已逝,你唯有在吾墓前永世忏悔,待追忆往昔之事后,便与吾一同归葬河下。吾了却心愿,不会再叨扰大河两岸芸芸众生,不会有碍人族繁荣昌盛。”
仲虺道:“涂山姑娘,快照他说的做,就当你是宓妃,告诉他你过得有多惨,此时心中有多悔恨。”
“仲虺,你疯了,我们不能向他低头。”
“公子,都晚了,救回一个算一个。”
洛轻雪闭着双眼,已很难听清耳旁话语,只是微微念道:“我、我过得很好,的确,曾觉彷徨、孤独,身不由己,在得知和亲时更有一了百了的念头,但这段旅途改变了所有,我不后悔认识与我一路走来的每一人,更愿走完一生。”
“丫头,你胆敢再说一遍!”
“在宓眼中,你什么也算不上,越是狂怒,越显无能。”
“混账!”
岸边原野上,三人已等候多时,力牧道:“不能延误下去,倘若再无对策,只有徒手去拿神农鼎。”
“不行!”云遥道,“就算危及两岸百姓你也不怕?”
“总有人能存活下来,姬轩辕会带领我们南迁,从大河到大江也没有多少路。”
云遥毅然拦住面前蠢蠢欲动的身影:“我决不能让一切改变,虽然我的命运已如此可笑,但我最重要的人,也许他们的先祖就在这其中。”
“说得好,这回我赞同你!”冯夷道,“想这样拿走神农鼎,不如直接杀了我,早晚不过都是一死”
力牧毫不理会,短短一日内,黄河水神在他心中的地位已一落千丈坠下谷底,他只是对云遥问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巫族屠尽天下?神农鼎尚未得到,余下两件更是杳无音讯,我们的处境万分险恶。”
“再等等,我相信,她一定能听到我的声音。”
云遥再度爆出气焰,以射日神弓的力量,呼唤余下四件不知身在哪个时空的千年法器。荒废数十年的战场而今已草木繁盛,微风拂面,飘舞的花瓣像雪一样洁白无瑕,他总觉得,河图洛书就在身边。
“云遥,是你在呼唤我?我好想、好想回到你身边,可水灾不除,也许一切都会变,你一定会笑话我的,对不对?我还不能去找你,我要留下来,我想,阻止这一切就是我到此时代的意义。”
两件千年法器共鸣愈发强烈,也许缘自此地、此景,还有这两件事物的回忆,昏迷中,洛轻雪脑海里又浮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往事。
奔流不息的河畔,两人近在咫尺相视而立,一具高大伟岸背负长弓的身影,正对着面前的女子俯首行礼。
定睛望去,那背后正是五件千年法器之中的射日神弓,然而此弓却没有太过耀眼,反倒更加朴实、真切,此人的面容,洛轻雪也从未见过。
而眼前女子,即使戴半截黄金假面,也仿佛与她有千丝万缕的渊源,不知从何时起,永远也挣脱不开。
“多谢娘娘相助,否则猰貐又将乘水而逃。”
“吾不过封其退路,举手之劳而已,大羿将军神勇非凡,诛此魔物自不在话下。”
“宓妃娘娘过谦。”
“吾句句出自肺腑,当世英雄,非将军莫属。”
“不敢,羿终究一介草莽,又与巫族渊源匪浅,能立足大地已无所求,只凭射术传得一方名气,英雄二字,谬赞也。”
宓妃道:“当世若非将军,孰能担此二字?”
“不瞒娘娘,确有一人。”
“何人?”
“我主陶唐帝君,伊祁尧。”
“说来听听。”
“羿之言或有失公允,但心中只觉,若非生不逢时,也许他可比肩黄帝轩辕。”
“吾不信人族后世能有比肩黄帝者,且让吾一见。”
“帝君诸事繁杂,膝下又有儿女满堂,恐无暇拜见,望娘娘恕罪。不过,他登天乃早晚之事,待封神之后,娘娘终会得见。”
“伊祁尧,吾已记住此名。”
“既然到此,羿也正有一事相告,近来水患不止,百姓终日无法心安,长此下去不仅令人族难以繁衍壮大,也夺去众生许多净土。帝君亦无良策,恳请冯夷大人、宓妃娘娘指点一二。”
“诸事皆有缘法,不可妄动。”
“我虽居于大地,在天界也有几位故人,听闻......”
“将军莫非也知此事?”
“也许除河伯,诸神已无谁不知,您打算何时相告于他?”
“他生性顽劣,难以承受,吾身在大地之时,会尽力助人族平定水患。”
“有劳了。”
大羿远去之后,宓妃立于岸边良久呆望,直到身后缓缓走出一位俊美男子。
“宓,你有何心事?”
“再过百余岁,吾便将离去了。”
“你为我妻,何故抛弃于我?”
“你与一众女子风花雪月,自以为能瞒过吾,却如何瞒过天地法眼?这千年姻缘,你我虽寡情意,但也相敬如宾,平淡如水,而一切终有尽时,父皇将神隐离去,他不愿传位于外人,吾唯有回到天界。”
“就算无此借口,你也会离去,你从来看不起我,只对英雄豪杰情有独钟。”
“之后,你便自由了,好好珍惜余下时光。”
“你答应过我要找到大河灵脉,可至今仍无答复。”
“为何执着于此?”
“数百年来水患连连,我终日提心吊胆,就算不被众神惩治,也早晚会抱恙。唯有找到灵脉才能永镇此河,以绝后患。”
“你若勤于修道,何必依靠灵脉?”
“冯夷生性如此,实难从命。”
“罢了,在吾离去之前,会将灵脉交予你手,一切终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