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此地谁来守护,难道要让我代劳?”
“不必,各方已传出捷报,先前召集的人手也快要赶来了。何况,鹿山上看似风平浪静,巫族余党也很难发觉其中变数。”
“那我随你一路前往。”
“也好,帝君还提到一事让我们留意,你既来自三千年后,也许曾听闻一二。”
“何事?”
“本该相助的百神之中少了两位,据传说,他们本是一对孪生双子,一位掌管恐惧、怨恨、死亡,另一位掌管梦境、欲念、幻觉。前者曾与神农大人有过争执,依照预想,当天地轮回建成之后,因南北斗星轮缘故,掌管死亡的大权将交至中天北极紫微大帝,而他不愿放权。”
“紫微大帝、北斗注死、七星陨落……”须臾间,云遥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你想到什么?”
“只是一点猜测而已,你继续说。”
“另一位也曾被女娲告诫,敬畏生命,勿操纵心。大约百余年前,他们便失去踪迹,伏羲大人召众神登天时,也未见身影。这二神道法非凡,少了他们相助,也令此次更加艰险。黄帝嘱托,封印一共只有十日期限,十日内必须成功,但若找到他们,便能延缓许久。”
“我明白了,找三神器为主,顺路也探听他们的踪迹。可一共十日,眼下岂非已过去一半?”
“不错,我们只剩下五日,因而在去阪泉之前,要先见另一人。”
“谁?”
“夸父。”
“夸父?”
“夸父乃北方巨人族首领,本助蚩尤为虐,是我们的敌人,但在先前涿鹿一役,他终于发觉巫族野心,又为黄帝所折服,反为我们而战。巨人族伤亡惨重,他已率族民归去休养,临走时答应帝君,无论遇任何困境,皆可前去找他。”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要找夸父?”
“你这年轻人,到底是太稚嫩了,”力牧讥笑,“阪泉相隔千里,伏羲琴与女娲石更下落不明,我们只有五日期限,徒步而行,永远也赶不上。只有请夸父载我们一程,他充沛有力,一步就能跨过一山。”
云遥瞪大眼,沉默片刻,缓缓念出一句:“我、我会御剑呀。”
“御剑?那是什么?”
“唉,你们上古人族本领这样强大,却不懂御剑和长生,可惜、可惜。今日就让你开开眼界,像鹏鸟振翅高飞一样,饱览山河盛景。”
“只有神才能腾云驾雾,你又无双翼,不会摔下来?”
“不会,我稳得很,只有才学时摔过一次。”
“不,我惧高,恐怕没命和你一路,巨人族离此地不远,还是先去找他们。”
云遥低声叹息:“也不知究竟是谁稚嫩。”
两人离开鹿山向北而去,疾行百里有余,停留在一处旷野。或许是看过不少大风大浪,云遥才顿下脚步,一股不祥的预兆缭绕于心头,此地黑雾飘荡,充斥着阴恶的气息。
放眼望去,云遥看见旷野上耸起一座座山丘,然而当谨慎地行至眼前,才发觉是无数倒下的巨人,半身赤膊,肤色黝黑,阴沉的天空下,远远望去如山一般。
乌云蔽日,黯风呼啸,一切都意味着罪恶的浮现,力牧大喊:“这些都是巨人族的族民,夸父,夸父何在?”
雾气最是浓烈的地方,一具最为高大的人影半跪下,俯身捂住胸口,着虎皮裙,身披兽骨雕琢的肩甲,像是承受着锥心的疼痛。
云遥和力牧冲上前去,仰望着一手便足以盖住他们的巨人。
“夸父!”
“你来了。”
“这里发生何事?”
“我们遭人袭击,他说,叛离巫族的盟友,皆不可饶恕。”
“是谁干的?”
“是一个戴银色面罩的斗篷人,面罩上刻着一张脸,让我十分厌恶。”
“只一人便屠灭整个巨人族,一招便将你击溃?”望着夸父捂住伤口却满是鲜血的右手,力牧惊愕。
“不错,他本也对我下了死手,也许是我比寻常族民更加魁梧,令他失手击偏,没能刺穿我的心房,大意离去。力牧,你转告轩辕大人千万当心,我怀疑巫族之中除蚩尤与九部首领,还有能与之相较的神。”
“我记住了。”
“你来此有何要事?”
“本是请你载我们去找三神器,如今看来怕是不可。”
“我还能起身!”
“不必,我身边这位壮士能飞在天上,只有托他载我一程。”
“飞天?他是鸟人族的族民?”
“不重要了,你好生休养,一切交给我们。”
“我怎能心安,那人不知有何种可怕的力量,族民们死后连魂魄亦受染,恐怕将变为疯魔的俘虏。”
云遥四面环顾,所有巨人族的尸首确有异化之态,猛然想起眼下还没有地界冥府来收容,正如之前在魔域中的见闻一般,所有逝去的魂魄,听天由命。
云雾飘荡,一缕阳光照下,却是为一具尸首缓解不少。
“这股薄弱的阴魂之力,似乎抵不过太阳的光辉。”力牧道。
顷刻间,云遥爆发出浑身所有气息,“帝心净世”驱散雾霾,令阳光普照,这股力量让两位不可一世的上古勇者也为之惊叹。
然而好景不长,日暮已至,还未来得及让所有人安息。
夸父仰天怒喝,猛然起身,俯视渺小的二人:“我要去西方,将太阳追回来,你们保重。”
“不可!”云遥道,“你永远也追赶不及,即使耗尽生命。”
“若非我一时愚钝为蚩尤所蒙蔽,加入这场战争,便不会为巨人族招此灾祸,无论怎样也要挽救我的族民,决无悔过。”
云遥望着那山一样的背影朝西移去,这是来此之后,他第一回想要改变历史的结果。
力牧道:“看来巨人族,将就此陨落了。”
“可恶,我一定要找到这个恶魔!”
“依我观伤势来看,此人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术法已浑然天成,随手一击便附带对魂魄的禁锢和侵染。”
“那也罪无可恕。”
“他的力量远在你我之上,万幸只是对巨人族的报复,没有察觉三神器一事,这一场圣战,已有的伤亡非你所能想象,而我,已经有些麻木了。”
“可是……”
“我明白,你从三千年后而来,一定知晓许多会发生的事,我不敢说是否应改变,只愿你懂得孰轻孰重,我们没有时辰为逝者哀悼,寻找三神器,才是止损唯一的对策。”
云遥紧闭双目,微微点头:“去阪泉。”
云遥并不知阪泉这个古老的名字指向哪里,奈何御剑在天,身后的人至始至终没有睁眼。
“力牧大哥,你看我们是不是到了?”
“说了我惧高,别叫我睁眼,你先落下。”
“这样太耗时辰。”
“告诉过你,阪泉在大河以南,洛水以东,是一处很广阔的平野。”
“我怎知大河是哪一条河?”
“大河是养育我们的河,你身为后世子民怎会不知?”
“你说的难道便是黄河?我或许明白了。”
夜已过去一半,璀璨的星空照耀大地,远古的风,带来质朴气息,云遥躺在草地中,沉醉于从未有过的惬意。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一刻,他也能看到前人所叹望的一幕。
力牧四处走动,几番探查,归来笑道:“不错,这里就是数十年前的阪泉战场,我们果真到了。”
“到了就好,与你们三千年前的人在一起真是心累,” 云遥埋怨着,“神农鼎何在?”
“我也并未亲眼目睹,加之数十年间,地动、洪涝随处可见,方位亦或许有所变化。”
“为何会埋在此地?”
“当年黄帝轩辕与燧人后裔炎帝姜魁于此大战,炎帝部落不敌,欲祭出神农鼎灭黄帝大军,但此举惊扰神农大人,他将鼎封固于此,以免再为后世所用。”
“可神农大人既为上代炎帝,魁乃其子,为何他不相助自己的族民?”
“神农鼎锻造的本意,是为众生炼丹、烹药,而非杀伐。他亦认为,各族是可以共存于世间,并非定要拼得你死我活。”
“不愧为三皇之一。”
“我忽然想起,有一人或许知神农鼎何在。”
“谁?”
“河伯,他是共工麾下掌管大河的水神,两岸数里定能为他所知。”
说罢,力牧站在先古的黄河边,朝水底大喊:“黄帝使臣求见,望冯夷大人现身!”
狂风凌冽,碧浪滔天,如此呼唤几近全然沉没,云遥起身道:“你这样怎能被听到?”
“并无他法,我虽识水性,也断不可能沉入这滚滚长河之底,面见河伯开口相告。”
“小事一桩,只要以水息......河伯!我似乎听过此人,他是宓妃的丈夫?”
“不错,他们二位便住在河底。方才你像是有未说完的话?对了,你既会飞天,是否也会遁水,云遥兄……”
当他再转过身,早已不见那少年踪迹,放眼望去,好似这里从未有人出现,直到风吹开草野,露出未被完全遮蔽的蓬发头顶。
“云遥兄,你为何躲起来,有敌人出现?”
“没、没有。”云遥尴尬地笑道。
“你可会遁水,能否去拜见河伯?”
“不会。”
“当真不会?我将你丢进水里一试。”
“别!见河伯无妨,可宓妃也在,我……”
“你为何不能拜见宓妃,有怨仇?”
“也没有,素昧平生,只是总觉得不妥。”
“神与人也并不疏远,你这一身本领何必害怕。”
“我不是害怕。”
话语间,只见两道天光划破夜空,一男一女落在黄河畔,正将跳入水中,力牧拖着云遥追上前来。
“且慢!”
听闻此声,一位美貌绝伦的年轻男子转过头,望见来者,微微皱眉:“我记得你,轩辕大人麾下。”
“不错,人族力牧,拜见河伯冯夷,这位想必便是宓妃了。”
“他……”身旁女子,却落得千娇百媚,一颦一簇,足令意志不坚者心波荡漾。
“对了,不知力牧将军身边这位少年又是何人?”
“他也是相助我等的义士。”
“相助?黄帝此番有何嘱托?”
“岂敢,只是烦请河伯帮我们找到神农鼎,眼下急需三神器助五帝……”
“等等!这女子不是宓妃!”云遥大喊,原本遮遮掩掩的他此时却发觉异样。
“你见过宓妃娘娘?”力牧问道。
“我没有见过,但她一定不是这般轻浮之态。”
“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女子突然向出手二人发难,黯光席卷而来,吞噬河畔整座旷野,伴随着阵阵鬼魅的啸声,不可谓不令人生惧。
只是她寻错了对手,两人相继冲破黑暗,黄帝手下将领尚有些犹豫,但来自三千年后的侠士毫无顾忌,高举一剑向毁人姻缘的陌生女子劈下。
女子也非等闲之辈,躲过云遥这一剑,却远远低估他的神力,被剑气余波击中,倒地口吐鲜血。
自始至终,河伯冯夷都在原地望得目瞪口呆。
“你愣着作何,还不快拿下他们!”女子怒目大喊。
“可我也敌不过他们。”冯夷道。
“你就这样看着他们欺负我?”
“当然不是,我怎能袖手旁观?”
冯夷冲二人大喝:“竟敢欺负伊人!你们、你们可有家眷,把人带来,我也要欺负她们!”
女子起身对冯夷的脸一记耳光,随后愤而化作一缕青烟飞去。
当一切平静之后,力牧走上前问道:“此女究竟是谁?”
“她名唤碧羞。”
“碧羞?我有所耳闻,她是巫族女子!大战尚未了却,你竟与巫族勾结!”
“我们没有勾结,只是两情相悦罢了,真情是不闻出身,不计较族域。”
“宓妃娘娘何在?”
“她前去昆仑,探望玄女。”
“于是你便趁妻不在,乱生私情?”
“私情也同样伟大而不分族域。”
“早听闻河伯风流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在一棵树吊死,一口井沉下?”
云遥忍了许久,终于难以遏制,一拳痛打在冯夷身上,只见他飞出几丈远,险些掉落河中。
当云遥再度逼近,却被拦下:“住手,他是此地河神,若有三长两短,大河又将水患不止,势必危及两岸百姓。冯夷大人,你与宓妃可有争执,能娶得伏羲之女,为何还要在外放荡?”
“这桩姻缘乃伏羲大人所赐,可他从未问过我是否应允,难道位卑,就连自己与谁相伴也无法做主?宓妃嗜武成痴,寡言少语,从心底也觉我懦弱无用,配不上她。不似别的女子,一见我容貌便已神魂颠倒,死心塌地。”
“全都是借口!”云遥吼道。
“你们人族尚未开化,还在原始的风俗中,无法明白此间无奈,我们一点也不适合,这钦定的姻缘本就是错。居同一府邸,却如同陌路人,偶有鱼水之欢,她也从未摘假面露脸,总说自己还没能化作最满意的模样,可对女子而言,不解风情,再美又有何用?”
云遥再度挥拳,却被身后人牢牢拽住:“大局为重,找神农鼎还需他相助,切莫动手。”
僵持许久,云遥终于肯罢下手来,想起昭暝大人所说后来之事,也算有所缓和。
“放你一马,反正她将来也会抛弃你。”
“抛弃?谁会抛弃我?”
“别急,很快了。”
力牧道:“冯夷大人,眼下刻不容缓,请告知神农鼎何在。”
“你们想拿到神农鼎,却是万万不可。”
“你说什么!”
“大河不同于寻常江流,它的灵脉总在游移之中,数十年间,神农鼎的力量早已与之密不可分,你们强行带走鼎,当即会让洪灾泛滥,足以淹没两岸许多部族。”
顿时,二人陷入沉默,不敢说舍小为大,只因黄河两岸居住的乃是华夏先祖,若行此举,也许三千年过往都将改变。
力牧道:“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既能取得神农鼎,也不会危及两岸。”
“除非能对大河水流的冷暖、缓急、地势皆了如指掌,从发源地到入海口,五千余里,一寸不可落下。”
“难道你不知?”
“很遗憾,我只顾着招蜂引蝶,从未记得这些。”
“你!”力牧终于忍无可忍,“巫族祸乱天下,你的上封共工大人,尚且奉伏羲之命相助我等,你身为河伯,难道不觉得惭愧?”
“不惭愧呀,我过得很潇洒。”
“啊!”无处撒气的云遥一拳捶在大地,顷刻平原颤抖,黄河中水流激荡。
冯夷摇晃着身子劝道:“年轻人火气别这么旺,有话好说,我只这点本领,有心也无力。”
力牧斥责道:“我看你分明亵渎职守,连自己掌管的河流水势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