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踌躇,分散于大殿来回踱步,殊不知,逃出去的钱八爷并未离开,而是躲在窗外贼眉鼠眼偷偷注视。
吕长歌与如鸳走到一旁,悄声说着:“老狐狸,我记得你说之前到过地界,为了找那位风族长的下落。”
“不错,去过一次,在六道井前等候许久。”
“那你应该知道如何前往。”
“那是条九死一生的路,需游过弱水,走过黄泉,逆六道轮回而出现,稍有不慎,被卷入轮回中,此生不复存在。而没有经过冥府判罚的转世者,按罪魂处之,无论立下多少功德,来生皆不得好报。一路上更有阴魂厉鬼,当年我险些命丧于此,而今又逢异变,定然更凶险万分,断不可取。”
吕长歌惊愕:“你,居然冒如此大险。”
“可惜到最后,还是一场空,那条路直往冥府之后的六道井,此次若只是去地界查探,不必这样豁出性命。”
“我明白了。”
就在此时,洛轻雪大嚷起来:“你们过来看,我想起这玩意儿,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只见她掌心捧着一块银光闪闪的令牌,如鸳道:“借我看看,这是无常令!你怎会有?”
“之前两位无常大人来柷楰腹中收魂时留下的,当时也没多想便捡起装进袋子里。”
“若有此物,可在地界畅行无阻,寻常阴魂退避三舍,甚至能凭它进入冥府中。”
“真的?”
“不过,需先想办法到达地界才行,否则此物也派不上用场。”
云遥道:“之前西湖底下那条路不知还能不能通往。”
雨蝶道:“那里只达幽冥,再往下恐怕需穿过神农结界。”
“原来诸位是想去地界,早说呀,找咱不就完了!”钱八爷两手置于背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敢偷听我们谈话,找死!” 洛轻雪握拳。
“别,姑娘手下留情,我若死了,你们可就入地无门。”
“少废话,快说!”
“只有魂魄才能去往地界,因而你们设法令魂体分离便是,不过离开容易,回来可就难。”
云遥道:“这能不能行?”
雨蝶摇头:“此举不可为,太过凶险,更何况命魂一事,恐怕你又如之前那样不醒。”
钱八爷道:“寻常人当然不能乱用,可咱有返魂丹,服下后令魂体分离,过六个时辰魂魄自然而归。”
“返魂丹!”
“五千两一颗不二价。”
“那我们六人一共三万两!”洛轻雪道,“你是想钱想疯了!”
“这宝物当然不便宜,否则人人都能前往地界,岂非天下大乱?”
吕长歌道:“我不信,先拿出来看看。”
“这怎可能随身带着?不过我给你们看另一样东西,要是信我,我就回去拿货。”
只见他手伸进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块铁质令牌,与洛轻雪手中无常令隐隐有呼应之感,虽然逊色许多,但工法、气息甚为相同,断然不假。而令牌上刻着清晰可辨的“阴差”二字。
如鸳道:“阴蚀令,你是阴差!无怪乎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洛轻雪道:“如鸳姐,阴差是什么?”
“就是替冥府办事的凡人,因鬼神白昼时无法在阳间出现。”
吕长歌道:“还有这种差事?想来俸禄一定不少。”
钱八爷道:“阴差没有一文钱俸禄,不过别的好处可少不了,比如这一来一回给人捎些物件带个话,全得靠我。最重要的是能长命百岁青春永驻,就如我这样,你们肯定看不出来我已有二十五岁了,还以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哈哈哈!”
剑心喃喃:“二十五没看出来,这岁数,二百五倒挺像。”
吕长歌对如鸳道:“你确定他真是阴差?”
“错不了,但这返魂丹是否真有其事,我便不能笃定,可以先看看货。”
雨蝶道:“可是,我们并没有如此多的盘缠,三万两,怎么可能?”
钱八爷道:“倒是有个凑钱的法子,在我们酆都城里有一家赌坊唤名‘千金掷’,就位于城东面,方圆数里远近闻名,你们可去那里碰运气,三万两说不定眨眼便有了。”
剑心道:“只怕本钱不够,输一回就完了。”
“你们这块无常令应能换不少筹码。”
“这东西对活人有何用处?”
“活人无用,对阴差用处可大了!要是有幸得见两位无常大人,将此物奉还,讨赏个二十年阳寿也说不定。你们好好考虑,我先回去点货,过一会儿自会找到你们。”
“喂!”
还想再问几句,可这一回钱八爷却是一溜烟便逃掉。
吕长歌道:“难不成只能走这一趟?别的路子一时半刻凑不出如此多银两。”
洛轻雪道:“何须麻烦,追着他过去,把那几颗返魂丹抢来不就完了?”
雨蝶道:“目前看来,他也并非恶人,何况是阴差,这里有诸多神明庙宇,不宜如此行事。”
“那怎么办嘛,用无常令作注,不是一样会得罪那两位。”
如鸳道:“冒犯黑白无常,总好过在帝君眼下抢掠,是他们自己唐突丢失了令牌,我们装作不认得便是。”
雨蝶微微点头:“令牌对我们也无用,这一次,我不反对去赌坊碰运气,只是不知谁能担此重任。”
吕长歌往出走两步,转身面向众人:“这还用问,当然是洒家!你们不知我有一雅号,叫作赌圣!”
“我不同意!”洛轻雪大喊,“不准去赌坊,当年我爹就是输光了钱,走投无路被沉河的。”
“你放心,我跳进河里也淹不死。”
“你不是说,你们故乡蜀中家家户户都玩叶子戏,而你却过不惯那样的日子,怎么会也有赌钱的嗜好?”
“那是因为他们玩得太小了,搓一天才几十个铜板,当然荒废时日!”
如鸳道:“叶子戏?就是那种四个人围着方桌,搅和一堆石牌的消遣?”
洛轻雪道:“如鸳姐你也知道?”
“岂止知道,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把把天胡,打得三家跪地喊娘。”
“那你也同意让他去赌?”
“这回我也赞同,丫头,是你心结太深。此次我们是在做善事,不过道路总免不了有些坎坷,是输是赢,就当听天由命好了。”
不过如鸳仍是有些顾虑,对吕长歌道:“你当真没问题?要不换我来露两手?”
吕长歌仰首不屑一顾:“放心,我年轻时行走江湖,专拆那些出老千耍手段的黑庄,被我劝回头改过自新的赌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洛轻雪瞪眼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赢了就作罢,要是输了和你没完!”
若非亲眼所见,属实难以相信,这近乎一片死寂的鬼城中,会有一座灯火辉煌、喧如集市的赌坊,它位于酆都最东面,赫然一座高楼,堪比京城里车水马龙的烟花柳巷。
街道阴风阵阵,将丢弃的凄白纸钱吹得漫天飘洒,燃过的香烛散落一旁。然而众人来到“千金掷”外,已借窗户看到屋中极尽繁华的投影,楼阁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绵延不绝,赌坊内外,俨然最遥远的两幅景貌。
推门而入,却见此地不同于寻常赌坊,并非所有人汇聚于大堂中,而是无一例外地精分各个雅座,只能闻其声、观其影,但即使如此,喧闹依旧如雷贯耳。
“掌柜!”吕长歌高喊一声。
大堂里无人回应,然而前方尽头有一扇朱门,两侧各挂一幅字联,一联写着“贵客到临,有失远迎”,另一联则是“欲成大业,后院相请”。
吕长歌道:“看来前厅这些人赌得太小,走,去后院看看。”
云遥道:“要不稳一点?一把输光可就完了。”
“稳一点?黄花菜都凉了,来这里没有梦,同咸鱼有何分别?”
吕长歌毫不犹豫带着众人,径直走向后院中。
纷繁的人声渐渐远去,掠过几株参天元宝树,只见两名护卫把守一座富贵宅邸,他们面无血色,目无神情,傻傻望着前方。
洛轻雪道:“怎么酆都遇见的人都同钱八爷一样,和死人似的。”
见有宾客到来,两名护卫一人一手推开宅门,待众人相继走进后又缓缓合上。
此时,一切已彻底平静,再也听不见前堂喧哗,眼前横放约有一丈的古木长桌,桌后一男子应是赌坊老板,衣着极其奢华,却更显俗气。油头粉面、五花八门,打扮得如同梨园戏子。
“诸位贵客,幸会,鄙人小店店主,姓杜名图。”掌柜用一副娘腔说道。
“赌徒?”云遥惊呼。
“非也,你们可以唤我的雅号,赌神。”
“老子才叫赌圣,你敢称赌神?”吕长歌道,“我们缺钱急用,你这里最大一注多少?”
“一注两千两,不过数太大,这一时半刻恐怕找不到对手,只有鄙人亲自上阵。”
“就你来,寻常人家我还不忍心,你看看我们这块牌子能值多少?”吕长歌轻轻挥动手中的无常令。
“能换六注,一万两千两,这里常有阴差老爷,此物对他们甚是有用。”
如鸳道:“一个赌坊掌柜竟然如此识货!你也不问问我们此物从何而来?”
“英雄不问出处,宝物不分由来,就算从皇宫里偷盗,我也有办法撂平。”
吕长歌道:“爽快,闲话少说,我们赶时辰,来一样最简单的。”
“那就推牌九,比点数。来人,给这位大爷换好筹码!”
房中一侧掀开门帘,走出三位轻纱遮面的曼妙女子,领首者拿走无常令,为吕长歌捧上六枚精巧古币,形如庙宇中长生大帝神像所执的短剑上那般。而后只见她来到长桌中间位置,掀开幔布,三十二块木牌整齐地扣在桌面上。余下两名女子各搀一位,让吕长歌与杜掌柜分坐于两端。
“这、这啥意思?”吕长歌顿时红脸,“赌坊里怎会有丫头,不都是些小二哥?”
“这便是您见识不够了,寻常小店自然只能请些村夫伺候,我问您,来这里挣大钱,是图什么?”
“是......”
“答对了!可不就是?有她们在这里,客人才更有赚钱的拼劲。”
“可这蒙着面,也看不到脸呀!”
“等赢够了,领一个回家,不就能好好看?”掌柜咧嘴一笑。
此时,身后女子妩媚地探出头来:“奴家秋娥,不知大爷贵姓?”
“免贵......”吕长歌平日里装作浪客,可真到此时却语无伦次,许久,忽然眼珠一转:“免贵姓炎名钧,号翠红楼主,秋娥老妹儿,幸会!你离远点,别动手动脚,有伤风化。”
“哟,炎钧大爷这般年纪,还挺羞涩!”说着,只见她两手已搭在吕长歌肩上。
如鸳冲着女子大喝:“手放规矩点,信不信老娘给你剁了!”
紧接着又对吕长歌怒吼:“让她滚!”
吕长歌道:“你别这样,小姑娘也不容易,要是真赢了,分她一点赎身又何尝不可。再说掌柜身边有人站着,老子身边没有,不显得排面不够嘛!”
“你!”
剑心低声道:“这么在意,要不你把她赶走,自己站大叔身边去。”
“你再说一次!把我当什么人了,以为老娘没听见?”如鸳揪起剑心耳左,拧成一朵花。
“放手!如鸳姐,我错了!”剑心苦苦求饶。
话语间,此局已然开始,吕长歌与杜掌柜各放一枚古币于桌上,中间的蒙面女子手执一根竹棍,搅动一番,各拨两张到二人眼前。
吕长歌抬起右手放到桌面轻敲两下:“加一注。”
“你还没看牌!”如鸳大喝。
“无事,第一把试试手气,输赢不重要,但举手投足定要潇洒......”吕长歌拾起两张木牌,突然脸一黑,只见一张梅花一张红头十,心中念道:“老子出门没看黄历?这是什么臭牌!”
杜掌柜拿牌一看,自信满满地说道:“跟一注,炎兄请!”
吕长歌将两张扣上,往中间一扔:“下一把。”
“这就四千两没了?”云遥看得目瞪口呆,虽已有所预料,但此景对他仍颇为震撼。
第二局,吕长歌摸牌一看,双红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太大,心中正犹豫不决,只见起手的杜掌柜把牌一撂:“认了。”
“输了四千,赚回两千。”洛轻雪心头算着。
接着又是一局,吕长歌起手一挥,赫然两张十二点,天牌是乃第二大牌,此刻便握在掌心,他佯装镇定,一抹胡渣,淡然说道:“加两注。”
“跟两注,炎兄请。”
“你还敢跟!老子今天就帮你戒赌!”吕长歌一看手里还剩三枚古币,“三注!”
“跟三注,炎兄筹码已尽,要不再借点?”
“不用,我心慈手软,怕你倾家荡产,开!”
“那就开!”
摊牌一看,杜掌柜手中一张丁三一张红头二。
“大满贯!承让了!”
“我看不懂,这是输了?”云遥瞪着眼。
“没了。”如鸳冷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