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和光忙问出了什么事情,崔象收起书信,拿出火绒将书信点燃,等全部化为烟灰之后,他才神秘地一笑,说是候相公来信,让他务必将夏祥的仕途扼杀在真定,不能让夏祥在真定有任何作为,也不能让夏祥带着政绩离开真定。
许和光大喜,夏祥在京城得罪了三王爷,来到真定之后,他就纳闷为何京城没有来信让崔府尊如何对应夏祥,现在终于等来了候相公的亲笔书信,他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用尽一切办法对付夏祥了。夏祥才来没几天,他的所作所为就让他大感厌烦和不满,和上任郝海记完全不同的是,夏祥就是一个凡事都有主见从来不会受他人影响的县尊,想要左右夏祥,让夏祥为他所用,几乎没有可能。
还好,幸好,真好,有了候相公的亲笔信,夏祥以后休想再在真定为所欲为了!
又一想,许和光不由暗笑他太操之过急了,夏祥来真定上任才没有几天时间,今日京城就来信告知,也算是够快了。
柳长亭和谢华盖也是喜出望外,二人非但看不起夏祥的作派,也对夏祥在京城大闹科场扳倒文昌举并且得罪三王爷之事,耿耿于怀,更对夏祥伙同徐望山、马清源对他二人的敲诈恨之入骨。现今有了候相公的亲自书信,夏祥在真定必定一败涂地。
几人又商议一番,一致认为徐望山和马清源想要保留粮仓和种粮,就是为了漫天要价。如今要价不成,看他二人如何收场。崔象虽也赞同柳谢二人的说法,却还是心怀疑虑,总觉得夏祥此举大有深意。
柳谢二人却说,不管夏祥有什么深意,有了候相公的书信,崔府尊只管放手去压制夏祥,夏祥再是神通广大,在真定府的治下,他也无能为力。
崔象一想也是,也就是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几人小心行事,不要让夏祥抓住了把柄。
随后柳谢二人告辞,许和光就和崔象说起了董现命案。崔象也并不十分清楚董现命案的背后到底会牵连到谁,只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他本能地认为董现命案就应该到此为止,不宜再追查下去。候相公的来信中,也未没有提及此案,可见此案并未传到京城。他也相信此案最多牵涉到市乐县丞或是知县,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但市乐县也归真定府管辖,真要因董现一案落马一个县丞或是一个知县,他身为知府也是面上无光。
最主要的是,市乐知县裴硕章是候相公的得意门生,候相公有意提拔裴硕章为吏部侍郎。因此,市乐知县一任的政绩考核至关重要。
崔象本来要留几人吃饭,柳谢二人还有事要办,告辞而去,许和光也无心逗留,急急返回县衙,他心中气愤难平,想明里暗里敲打夏祥一番。候相公的亲笔书信等同于尚方宝剑,如果夏祥知难而退还好,如若不然,就只能明枪暗箭刀兵相见了。
不想夏祥非但没有丝毫退让之意,还说柳长亭和谢华盖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不是长久之计,许和光心中的怒火就再也压抑不住,熊熊燃烧了。
许和光也没有好脸色:“夏县尊的意思是不让柳员外和谢员外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了?现在秋种已过,马上入冬,正是修建粮仓和储备种粮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了时候,到了天寒地冻的日子,想修建粮仓也建不起来了,只能等来年春天化冻之后再建。说不定再出现什么差池,到了夏收秋种的时候还没有建好,百姓无处可以借贷种粮,事情就棘手了。夏县尊博览群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却没有教人怎样务农。”
夏祥岂能听不出来许和光的言外之意是嘲讽他不懂务农之道,他负手说道:“许县丞的话大有道理,只是柳长亭和谢华盖对本官不敬不说,还污蔑本官和徐望山、马清源串通一气讹诈他们钱财,如此品行不端之人,如何让本官认定他们可以一心为百姓着想?本官会主动向崔府尊请罪,再寻他人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一应后果,都由本官一人承担。”
许和光顿时愣在当场,他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本以为抬出了崔府尊再加上候相公的亲笔信撑腰,足以一见面就让夏祥偃旗息鼓,不想夏祥非但没有退让之意,反倒得寸进尺,他震惊之余,心中怒火更盛:“夏县尊,粮仓和种粮一事非同小可,事关新法,不可儿戏!万一出现什么差错,到时候相公追究下来,不只是夏县尊一人,真定县上下都难辞其咎。下官恳请夏县尊三思。”
夏祥见许和光声色俱厉,反倒呵呵一笑:“方才本官说了,一应后果都由本官一人承担,许县丞不必多虑。且本官已经找好人选,不会耽误事情。”
许和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夏祥又找到别人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了,这唱的是哪一出?他准备充足的一番说辞被夏祥突如其来的一刀打乱了思路,不由慌张起来,夏祥若真是横下心来不让柳长亭和谢华盖接手,崔府尊也是无计可施。就算崔府尊参夏祥一本,前后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被候相公批阅,到时事情已经落定,无可挽回了。
情急之下,许和光急急说道:“夏县尊怎能这样?柳员外和谢员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修建粮仓和储备种粮了,要是再不让他们接手,传了出去,会让百姓笑话县衙朝令夕改,会有损夏县尊威名。”
夏祥见前戏唱足,也就稍微收了一收:“说得也是,不过本官很难相信柳员外和谢员外会一心为百姓着想,若是他二人立一份军令状,本官就勉为其难地不收回成命了。”
许和光咬牙想了一想,夏祥真要收回成命,谁也阻止不了他,现今之计不如先退让一步,让夏祥先得意几天,等柳长亭和谢华盖完全接手了粮仓和种粮生意后,明年借贷之时,事事就由不得夏祥了。
许和光把心一横:“下官替柳员外和谢员外担保如何?”
就等许和光这一句话,夏祥有意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难得许县丞有心,真定县十余万百姓定当铭记许县丞恩惠。”
许和光心想别动不动就拿真定县十余万百姓说事,真定县不是你夏祥的真定县,你也不是真为了真定县百姓着想,你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和政绩。
夏祥的书房中笔墨都有,许和光刷刷几笔写了一份保证书,题写名字之后,又郑重其事地按下了手印。夏祥在一旁冷眼旁观,果然不出所料,为了柳长亭和谢华盖,许和光不惜自己赤膊上阵担保,可见许和光和柳长亭、谢华盖之间的关系无比密切,再有崔府尊也一再为柳谢二人出头,那么可以推测的是,柳谢二人的身后,必定有一座让崔象和许和光都仰望的巍峨的高山。
虽不敢贸然猜测柳谢二人背后的高山是三王爷或是候相公,夏祥心中也是清楚,三王爷让他来真定县担任知县,肯定是想让他在真定一败涂地。眼下放眼真定府和真定县,他身边可用之人还真不多。知府崔象自不用说,既是清河崔氏之人,是世家子弟,在朝中也必有靠山,是候相公还是三王爷,并无不同。现今朝中完全就是候相公和三王爷的天下。
通判郑好是荥阳郑氏之人,据连若涵所说,崔氏和卢氏一向交好,和郑氏、李氏关系一般,而郑氏和李氏多有通婚,关系密切。不过四家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不能简单地用关系好坏来划分。大体上来说,崔卢两家往往政见相同,郑李两家大多时候互相扶助。
现今崔、卢、郑、李四大世家纷纷前来真定,可见真定之地是一处宝地。各方争夺官职和商业,他作为真定知县,必然会被卷入其中。可惜的是,他身单力薄,朝中既无靠山,和四大世家又无交情,更是高攀不起四大王爷,何况还得罪了三王爷。
等于是说,夏祥如今深陷真定的龙潭虎穴之中,不管偏向哪一方,必然得罪另一方。无论得罪哪一方,都是他承受不起的严重后果。
许和光走后许久,夏祥一人呆坐在了书房,沉思半天。事情虽然想得明白,却还是没有找到解决之道。幸好他身边有萧五有幔陀,还有连若涵,京城之中,有金甲有曹用果,也不算孤家寡人。
翌日一早,夏祥前去为连若涵送行。连若涵只让夏祥送到滹沱河桥南,不让他过桥到桥北。夏祥也没勉强,和连若涵拱手而别。
夏祥没有直接回县衙,而是在丁可用的陪同下,亲眼观看百船齐发打捞尸体的盛况。
夏祥原本以为丁可用最多征用数十条民船就不错了,不想丁可用身为捕头,和众多船公船夫交情不错,一声招呼,竟征来百余条民船。大小不一,一字排开在滹沱河上,生生将并不算窄的滹沱河排得满满当当。
为首的船夫名叫吕东梁,是吕东栋的堂弟。他听说是夏县尊要用船,当即不遗余力地招呼所有关系不错的船公,只凭他一人之力就找来了近二十余条船。
夏祥点头赞道:“丁捕头此事办得相当不错,当记大功一件。”
丁可用喜出望外,拱手说道:“承蒙夏县尊夸奖,本是属下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夏祥点头:“可以开始了。”
丁可用接过旁边衙役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左右摇动几下,大喝一声:“下网!”
随着丁可用一声令下,百船齐发,连夜赶制的三张大网,在百船的百余名船公的拉扯下,完全将滹沱河河面覆盖。三张大网同时入水,溅起了无数水花。
正是秋日晴好的天气,阳光普照,两岸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宏大场面的百姓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天般的叫好声,声音轰天巨响,直冲云霄。
许和光并未站在夏祥身边,而是躲在人群之中。他的身前是柳长亭和谢华盖。
柳长亭手中扇子一指河对岸的府衙:“想必崔府尊也在府衙之中观看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夏县尊真是了得,才上任几天,就折腾出这么大的一出,捞到了董现的尸体还好,捞不到的话,劳民伤财不说,还成了笑话。”
谢华盖哈哈一笑:“夏县尊新晋进士就担任了真定知县,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他没有自知之明也就罢了,还想在真定县有所作为,想和我等作对,当真是自不量力!”
许和光呵呵一笑:“夏县尊年轻气盛,想有所作为,也是人之常情,我等身为长辈,当对他多些担待。不过如此好大喜功,就不是为官之道了。崔府尊也说了,若能打捞出董现尸体,也就罢了。如若不能,崔府尊会上书皇上,参夏县尊一个好大喜功耗费民力之罪,到时夏县尊就会长一些记性多几分谨慎了。”
许和光的话听上去比柳谢二人的话委婉,其实嘲讽之意更浓,他以长辈自居,是对夏祥的大不敬。
许和光笑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柳员外、谢员外,本官已经替二位担保了粮仓和种粮生意,二位可不要让本官失望,也不要落了夏县尊口实。”
柳长亭和谢华盖对视一笑,谢华盖晃动手中佛珠,笑道:“许县丞不必担心,你我本是一家,自当一心。粮仓和种粮生意,既是为崔府尊分忧,又是为了推广新法,好让反对新法的官员无话可说。再者说了,谢某和柳员外在真定,肩负重任,可不是只为了真定一地的得失。夏祥小小的真定知县,目光只在真定县一地,和我等怎能相比?”
许和光连连点头:“谢员外和柳员外,是为三王爷效力还是为候相公做事?”
柳长亭手中折扇“哗”的一声打开,现今天气凉风习习,他却依然习惯性扇了几下:“许县丞不必问得太多,你只管知道我二人手眼通天就行了。你也不想想,是为三王爷效力还是为候相公做事,又有何区别?”
许和光心领神会地一笑:“本官过虑了,过虑了,哈哈。本官必定会一心协助柳员外和谢员外在真定的大事,还请二位在三王爷和候相公面前,多为在下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谢华盖双手背在身后,垫起脚尖远望河中情形,“许县丞,夏县尊才来真定县上任没有几天,别急,一切都刚刚开始。不管怎样,粮仓和种粮生意到了谢某和柳员外手中,明年放贷的时候,夏县尊就知道厉害了。”
柳长亭比谢华盖和许和光稍高一些,却也看不清河中情形,人太多了。他回身一看,身后一个男子踩在一个凳子之上正看得津津有味,他悄然来到此人身后,拿出一个铜钱,一扬手扔在了男子的后脑之上。
男子吃疼,手捂脑袋,回头骂道:“谁不长眼睛扔我……”眼光落到了地上的铜钱之上,顿时一亮,跳下了凳子去抢铜钱,不料晚了一步,身后一个老头抢先抢走了铜钱。
“还我,我的铜钱。”男子不干了,向前揪住了老头的衣领,“敢抢我的钱,不想活了是吧?”
老头不甘示弱:“你的钱怎会砸在你的后脑勺上?分明是别人的钱。”
“我的钱怎么就不能砸在我的后脑勺上了?你还不还?不还吃我一拳。”
“不还,不是你的钱凭什么还你?”
“不管是不是我的钱,砸疼我了,就得归我。”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说有就有……”
两个越吵越凶,然后揪打在了一起。柳长亭摇头一笑,贪心害死人,古来如此,他乘人不备将凳子顺手拿走,回到许和光和谢华盖身上,冲二人得意地一笑,踩在了凳子上。
许和光和谢华盖一脸诧异,二人听到了身后的吵闹,回头一看,已经打成一团了。
此时湖中百船拉动三张大网,逆流而上,伴随着船公此起彼伏的叫声,已经上行了十余丈,却一无所获。为首的船公吕东梁心中微有焦虑,丁可用找到他时,说让他叫人逆流而上打捞尸体,他就说尸体只会被冲到下游,怎会在上游?丁可用却说是夏县尊的命令,必须一路向上,向上游打捞。他只好从命,心中却是担忧,夏县尊毕竟年轻,又不懂水流,折腾一番打捞不到尸体,岂不丢人?
丁可用也是同样的想法,之前也向夏祥提过,夏祥却坚持要向上游打捞,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一百多条船,大张旗鼓是在干什么?”
“听说是打捞尸体,就是前一段时间的三命案。”
“三命案不是发生在下游?怎么向上游打捞?这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夏县尊非要让人朝上游打捞,县尊的话不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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