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若涵很是清楚夏祥特意强调和官府无关的深意,点头说道:“小女子还要拜托夏县尊从中牵线,和徐员外、马员外说上一声。”
“这个自不用说。”夏祥笑着点了点头,感慨万千地说道,“想不到本官初来真定,就诸事缠身,付科一案先不用说,徐望山和马清源第一次来拜会本官就提出让本官废除新法。本官初次到崔府尊府上拜会知府,崔府尊就向本官推举柳长亭和谢华盖接手粮仓和种粮生意,还暗示本官不要再深入追究付科一案。到今日,又有卢郎君想要担任真定县主簿,小小的真定县,当真是龙潭虎穴之地,眼见就要风起云涌了。”
之前夏祥听庆王和连若涵说到真定是龙潭虎穴之地,还不大相信,如今却是深信不疑。四大世家无一遗漏全部汇聚于此,真定的四大富商也心思各异,各有打算。他一个小小的平民知县,上在朝中无人,中没有知府撑腰,下没有根基,怎样才能在即将风起云涌的真定立足,还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连若涵却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风起云涌卷旌旗,正是男儿立志时。大夏承平百年,四海无战事,天下太平,是好事也是坏事。夏县尊生逢盛世,正是建功立业、驰骋天下的大好际遇。一个小小的真定,几个不大的难题,只是夏县尊问鼎人臣之路的插曲而已,不足挂齿。”
不想连若涵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豪情,夏祥哈哈一笑:“问鼎人臣就是宰相了?哈哈,若涵妹妹当真以为本官可以当上宰相?还真是高看本官了。”
“夏县尊本来就是宰相之相。”连若涵仰望夜空,右手一指北方天空,说道,“近日紫微星忽明忽暗,主皇上病情时好时坏。紫微遇破军辰戌丑未四墓宫,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可见皇上有被人逼宫之忧。皇上若想病体痊愈皇权稳固,需要有忠臣良将辅佐。”
“皇上吉人天相,春秋正盛,必能遇难成祥。”夏祥可不敢托大,自认他可以成为皇上的忠臣良将。
连若涵嫣然一笑:“皇上此时正有一难,想要遇难成祥,需得忠臣良将夏祥。”
夏祥心中一跳,连若涵虽是戏言,却也是难得的巧合,既然连若涵能够想到此节,朝中肯定还有别人也能想到。若是有人真拿他的名字大做文章,说是皇上得他可以遇难成祥,怕是会引来一些人的忌惮,甚至也会引发皇上的不安。
连若涵见夏祥的脸色微有不安,心里清楚夏祥所想,敛形正容说道:“刚才的话,只是我的一句戏言,各位不要当真,更不要到处乱传。”
“不会,肯定不会,若涵妹妹敬请放心,卢某不是多嘴闲话之人。”卢之月看向了幔陀,温柔地笑道,“想信幔陀娘子也不是。”
幔陀漫不经心地看了卢之月一眼,漠然说道:“幔陀只会做事,不会说话。”
卢之月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幔陀娘子是夏县尊的妹妹还是?”
幔陀一愣,她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她和夏祥的关系,说是夏祥的奴婢,并不是,说是夏祥的随从,也不算。她和夏祥非主非仆非亲非友,除了有一个共同的对手三王爷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关联了。
幔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卢之月,心中有一丝失落和不安。失落的是,自己身世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不安的是,也不知道在夏县尊的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位置。
“幔陀娘子是本官的亲人。”夏祥认真而诚恳地说道,“她和萧五一样,都是本官最为信任的至亲。”
此话一出,幔陀神情一顿,眼中蓦然闪过柔情和感动。她一人孤苦伶仃,漂泊不定,举目无亲,就如一叶孤舟游荡在世间的大海之上,偶遇了夏祥,跟随在他身边,不过是看重他敢于反抗三王爷的勇气和智谋,希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借他之手得报杀父之仇。从未想过夏祥会当她是亲人,还是至亲的亲人。
心中冰封的冰山顿时融化了一角,幔陀低下头,不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柔情。
连若涵也是心中一暖,夏祥待人至诚至情,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若再是一个有济世胸怀有担当敢作敢为的好官,他真的有望成为大夏的栋梁。
萧五却想得最少,心思最是简单,嘿嘿一笑:“先生当萧五是至亲的亲人,萧五也当先生是至亲的亲人,至死不渝。”
“哈哈,好一个至死不渝。”夏祥戏谑的眼神看向幔陀,“幔陀娘子是否也对本官至死不渝?”
不知何故,连若涵忽然心中一紧,莫名地紧张了几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幔陀,心里在想,若是夏祥真有意幔陀,幔陀以身相许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幔陀抬头,眼神淡淡,神情平静如水:“幔陀今日在此立誓,今生今世若有违背夏县尊之事,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誓言,是以身相许还是生死相依?连若涵忽然无比羡慕幔陀,虽孤苦一人,却是自由之身,想怎样便怎样,想跟随自己喜欢的人,就一路跟随,无人反对也无人指手画脚,更不用顾及世俗的眼光和家族的利益,若她有幔陀的洒脱该有多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虽出身豪门世家,却生性叛逆,不但改了姓氏,还不听从父母之名家族之言,脱离了家族掌控自立门户,并且创建了庞大的好景常在,在四大世家子弟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异类了。
夏祥见气氛有几分凝重,不由笑道:“好,既然幔陀娘子生死相许,本官必不离不弃。”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卢之月被感动了,一抹眼睛,“此处当有琴声和美酒。”
“天色不早了,琴声和美酒虽好,美梦也不可辜负。”夏祥起身,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今朝有茶今朝饮,明日无茶明日忧。各位,晚安。”
回到房中,夏祥又和幔陀、萧五说了一会儿话,得知搜寻董现尸体一事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想想此事可能并非幔陀所长,心中就又有了主意。
次日一早,夏祥早早到了县衙。并没有需要升堂的大事,就在二堂和许和光、马展国、丁可用处理了一些公事,批阅了一些公文之后,夏祥亲笔书信一封,推举卢之月为真定县主簿,将信交由驿站,发往京城吏部。
午时,夏祥在县衙设宴,宴请许和光、马展国和丁可用几人,作为县衙最为主要的几名佐官,夏祥想在真定有所作为,还必须依仗几人。
门子吕东栋和吕不奇已经就位,开始履行职责,二人对夏祥忠心耿耿。吕环环身为夏祥的贴身丫环,除了照顾夏祥的日常起居之外,还负责夏祥内宅的一应事宜,相当于内宅管家的角色。吕家一家人对夏祥感激涕零,更对夏祥的信任无比感恩,吕东栋甚至暗示女儿,若是夏祥要收她为侧室,她一定要用心服侍。
吕环环含羞答应。只是她也明白,怕是夏县尊对她并无男女之意,也看不上她。
夏祥的宴请设在内宅,一是方便,二是也是有意让几人感到亲近之意。内宅非亲近之人不得进入,夏祥此举,也是想让几人放下戒心,放开心思,和他畅谈一番。
尽管夏祥也知道,许和光绝对不会和他一心,但许和光身为县丞,是一县仅次于知县的佐官。唐时县丞地位低下,有职无权,形同虚设,还要受到吏胥的欺凌,只能低首下气。大夏立国之后,县丞职权远超前朝,非但掌控一县的文书、仓库,还兼代主簿职权,是以部分小县并不设主簿一职,由县丞代之。
真定是大县,主簿一职空缺了许久,尚未派人上任,并非是吏部疏忽,而是真定县若无知县上报吏部,吏部便会以为真定县官员各尽其责,不必再多派人前来。夏祥也清楚,许和光并不想让吏部多派一名主簿下来,主簿空缺,主簿职权之内的事宜,一应由他代管,他便更加位高权重。
今日宴会,夏祥只让人备了少许黄酒,没有上白酒和红酒。夏祥坐在主位,举杯向几人敬酒:“本官初来真定,若有不明之处不便之时,还请各位同僚帮衬。请!”
几人忙谦虚客套几句,都一饮而尽。
夏祥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今日坐在一起,吃个便饭,既是本官的一番心意,也是想和各位商议几件事情。其一,真定县主簿一职空缺了许多,本官已经向吏部上书,推举范阳士子卢之月担任真定主簿一职。”
许和光眼皮猛然跳动几下,上午在二堂之上,他见夏祥亲笔书信一封,交由驿站发往京城,还以为是别的事情,不想竟是为了主簿人选,他心中微有愠怒:“夏县尊,主簿人选是大事,应该与下官商议之后再上报吏部为妥。下官在真定多年,或许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马展国和丁可用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心想,夏县尊此举相当于是要削许县丞之权了。知县身为一县之尊,推举主簿人选,和县丞商议,是对县丞的礼遇。不和县丞商议,也是官场规矩,并无不对。商议或不商议,只在情理之间,不在法度之内。
夏祥脸色不变,淡淡一笑:“事急从权,本官推举的人选,也是经过了一番对比和挑选。也是接下来真定会有诸多大事要办,主簿不到,人手不够,怕耽误事情。不过若是许县丞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报来,本官再推举便是。”
马展国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手放在酒杯之上,轻轻转动,心中在想,夏县尊看似没有主见,其实绵里藏针,事事都有章法,绝不会受到他人影响,正合儒家的和而不同之道。刚才许和光之话,其实已有了以下犯上之意,夏县尊却依然不动声色,着实虚怀若谷,以他的年纪能有这份心性,当真了得。
马展国以为许和光只是说说而已,既然夏县尊已经推举了人选,他再是不满也只能认了,毕竟夏县尊才是一县之尊,不料许和光竟是晒然一笑:“下官推举李持为真定县主簿。”
太原李家的李持?夏祥想起连若涵也提过太原李氏的李持和荥阳郑氏的郑华睿也有意谋求真定县主簿一职,许和光竟是推举李持,莫非他和李氏有什么来往不成?
夏祥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问马展国道:“马县尉可有人选推举?”
马展国微一沉吟,本来他并不想介入此事,但夏县尊让他提名,他何不送一个顺水人情,就说:“下官推举郑华睿。”
许和光意味深长地看了马展国一眼,干笑一声:“马县尉似乎并不认识郑华睿,为何还要推荐此人?且郑华睿远在荥阳。对了,莫非是因为郑华睿是郑通判同族之故?”
言外之意自然是嘲讽马展国攀附郑家和郑好。
马展国要的就是送一个顺水人情,他对许和光的嘲讽不以为然,笑道:“郑华睿薄有文名,下官略有耳闻。郑家虽远在荥阳,郑华睿却是人在真定。什么,郑华睿和郑通判是同族?下官还真不知道此事。若是早知道郑华睿和郑通判的关系,下官怕是早早就向夏县尊推举郑华睿了。”
“哼,郑华睿薄有文名?以前不曾听说马县尉也喜欢读书?郑华睿连举人都未曾考中,哪里会有文名?”许和光很是不满马展国有意和他作对,之前主簿一职空缺,固然有他有意拖延不想有人分权之故,也是因卢、李、郑三家都想谋求真定主簿一职,如此炙手可热的位置,岂能由外人得手?他想运作一番再向崔象秉报,不想竟被夏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和李持一向交好,若不是近来忙于夏祥上任一事,他早已向吏部推举李持为真定县主簿了。虽说他人微言轻,推举人选未必有用,却可以请动崔象联署。有崔府尊的署名,吏部自会高看一眼。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夏祥悄无声息地向吏部推举了卢之月,夏县尊什么时候和卢家交好了?许和光咽不下心中恶气,将酒杯重重一放:“几日前崔府尊还和下官提到县主簿一事,府尊也是比较倾向李持。”
马展国平常读书是不多,他是县尉,执掌治安和捕盗之事,却也是秀才出身,虽未考中过举人,也并非目不识丁。他嘿嘿一笑:“下官平常多在家中读书,许县丞日理万机,不曾去过下官家中,不知下官读书多少,也是正常。郑华睿虽连举人也不是,却不是没有考中,而是没有去考。以下官对他的了解,凭他的才华,举人不过是囊中之物,进士也不在话下。”
“若是马县尉担任主考官,郑华睿肯定高中进士,哈哈。”许和光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又冲夏祥说道,“夏县尊,若是下官推举李持,可否请夏县尊联署?”
马展国抬了抬眼皮,压下心头怒火,许和光欺人太甚,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又不好再还回去,只好看看夏县尊如何回应。
夏祥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和几人碰杯:“本官并不认识李持,不过既然是许县丞推举之人,想必人品和才学都是上乘……”
许和光暗露得意之色,如果夏祥和他联署推举李持,非但他在李持面前会面上有光,也会让马展国和丁可用收敛几分,知道他有左右夏县尊的能力。
“本官和许县丞联署推举李持,也并无不可……”
许和光几乎要喜形于色了,马展国和丁可用却是无比气馁,几乎要绝望了。
忽然夏祥话风一转:“只是既然崔府尊倾向李持,本官就不好再掠人之美,人情还是让崔府尊落了更好。许县丞,不如请崔府尊和你联署推举李持。”
“也……好!”许和光脸色的笑容迅速凝固,他就如一口菜卡在喉咙之中咽不下去,噎得难受,夏祥的理由充分而又无可辩驳,让他无话可说,他只好点了点头,“既如此,下官就请崔府尊和下官联署推举李持为县主簿了。”
马展国和丁可用相视一笑,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主簿一事先放到一边,其二,粮仓和种粮生意由柳长亭和谢华盖接手一事,既然崔府尊推举了柳谢二人,本官也没有异议,你等若没有其他人选,此事就此定下了。”夏祥环视三人,许和光脸色不善,却还是努力保持了正常,马展国和丁可用喜形于色,只差一点就击掌相庆了。
和许和光相比,马展国和丁可用还是差了几分城府,夏祥暗暗点头,不过也好,二人心直口快,好打交道,是可用之人。
许和光对此事自然没有反对意见,马展国和丁可用也是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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