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姬府,卓展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姚依依。为防被人偷听,还特意以要给她看新做出来的毽子为由,将她和莲香骗到了东院客房。
一见卓展亲自来请自己,姚依依自然欢喜得很,忙不迭地准备各种东西。还让莲香带上前几日母亲托人稍过来的吃食,挎着小篮子,莲步款款地跟卓展他们一同去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着。
刚进入幽静的东院,姚依依便把篮子放到了石桌上,一样一样地往外拿着吃食,温柔明媚,和煦恬淡。
莲香的心思则完全在那个奇妙的毽子上,左顾右盼,焦急地问道:“喂,恩公,你给我们扎的那个毽子在哪儿呢?”
卓展和段飞、壮子相互看了一眼,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怕,低声郑重说道:“姚姑娘,莲香姑娘,其实……并没有什么毽子。卓展为避人耳目,编了个谎,将二位引到此处,实属无奈,还请见谅。”
一听这话,莲香倏然怒了:“啊?没有毽子啊?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还骗上人了呢,亏我家小姐还……”
“哎,莲香……”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姚依依连忙拉住了莲香的胳膊,蹙眉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卓展,肃然道:“卓公子一番苦心,想必是有要事相告,依依怎能不知?依依已与卓公子是挚交,卓公子大可不必有任何顾虑,我和莲香,都会守口如瓶的。”
见姚依依说得透亮,卓展心下一暖,顾虑消除了大半,表情也放松了许多,和缓道:“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姚姑娘,可能……可能会不太礼貌……”
姚依依攒眉凝眸,心中已猜出大半:“是关于舅舅的?”
“姚姑娘猜出来了?”卓展一愣,没想到姚依依的心思竟如此机敏细腻。
姚依依苦涩一笑,微微颔首,黯然道:“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别说卓公子了,依依心里也有许多个疑问,还想着什么时候找卓公子商量一下呢,我想卓公子却先找到了依依。卓公子,但问无妨。”
卓展抿了抿嘴唇,眉头拧了个大疙瘩,还是有些疑虑,期期艾艾道:“敢问……呃……那个……”
“哎呀,你快说呀!一个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的……”小丫鬟莲香不耐烦了。
卓展皱了皱眉,一下决心,终于问了出来:“敢问姚姑娘的母亲可是鱼游水族?”
莲香骤然炸了,大吼大叫起来:“喂,我说你什么眼神?我们家小姐可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兽人能生出人类的女儿吗?”
“喂,我说你小声点儿,想把人都招来是不是?”壮子瞪着莲香,低声怒吼道。
姚依依完全怔住了,她定了定神,秀眉一挑,郑重道:“莲香说得没错,依依的父亲母亲都是人类。卓公子……你是怀疑?”
卓展面色一沉,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姚姑娘可知道,姬大人和姬夫人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这个自然。”姚依依答道,“母亲只有舅舅这一个同胞哥哥。虽然中山大律允许男子纳兽人女子为妾,但姬姓家族是女娲娘娘的血脉古族,族规严格,不允许族人与兽人族通婚。所以,舅舅也应该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见姚依依用了“应该”这个词,卓展心里明白她也对自己的这个舅舅心存疑虑了,便毫无顾忌地大胆问了出来:“那姚姑娘可否知道,令堂与姬大人多久没见过面了?”
“这个可久了,自打二十八年前母亲加入姚家,便专心打点父亲的一切,从未离开过,与舅舅之间也只是书信的往来。只是姐姐、我和弟弟偶尔会过来辉诸山小住,与三位表兄弟走动走动,捎带一些母亲送给舅舅的礼物。”姚依依认真说道。
“那令堂又是如何确定现在的姬大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呢?”
“母亲是认得喜伯的,喜伯是我母亲还未出嫁时就在姬家的旧人了,舅舅给母亲的书信,都是喜伯亲自送到母亲手上的。只是这两年喜伯老迈,去王畿的次数有些少了。”
“那这书信的真伪,令堂有怀疑过吗?”卓展继续问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姚依依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因为舅舅不爱刻字,都是用狼毫沾墨写在绢帛上,经过长途跋涉,又是肉身携带,每次到了母亲手上都晕染得很厉害了,自然看不出来笔迹。不过我记得曾经听母亲说起过,舅舅写绢帛,喜欢每说完一件事就点一个点,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过。”
“狼毫……”卓展嘀咕着,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段飞也瞬间明白过来了,不禁哂然一笑:“见不得任何动物的毛皮,连兽奴都没有,居然会用狼毫,呵呵,呵呵呵呵……”
一听这话,姚依依也恍然大悟,惊恐地看向卓展:“卓公子,你们是怀疑……”
“令堂出阁二十八年……姬臼大哥二十七岁……”卓展抬起头,凝重道:“没错,我们怀疑姬大人被换掉了,而且是二十八年前就被换掉了。”
“什么……”姚依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有些恍惚。
莲香赶忙伸手扶住了她。
“此话当真?”姚依依强作镇定,泪目问道。
卓展叹了口气,沉吟道:“惧怕动物毛皮的天性,以及那薄如蝉翼的面皮,还有昨天闻到的那股刺鼻的腥味。而且,我之前听姬婴兄说过,姬府是从来不允许吃鱼的。结合种种迹象,都让我不得不怀疑姬大人是鱼游水族。而且,今日我们三人下山,还在城国打探到,喜伯每个月初都会亲自下山,购买大量的海盐。这就更加佐证了我的判断。”
段飞也冷冷一笑,蔑然道:“怪不得要捡灭门家的人类婴儿来抚养,怕是他自己真生出个兽人儿子,这假身份可就露馅了。”
“什么?你是说表兄表弟他们都是……”姚依依惊得目瞪口呆,玉面惨白。
“天呐,小姐,那我们现在是在谁的家里啊……”小丫鬟莲香声音颤抖,吓得就快哭了。
虽然姬府近来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但仗着姚将军的地位,以及自家小姐跟姬大人这份血脉亲缘,主仆二人住在这里自是无所畏惧的。可如果这个姬大人是假的,那自己和小姐无异于是身处虎口,随时性命堪忧,怎能不令她惊慌害怕?
姚依依也紧紧攥住了莲香的手,心里慌得如春天疯长的杂草。
卓展观察着姚依依和莲香的反应,赶忙温言安慰道:“虽然这个推断看似合情合理,但我还想再亲眼确认一下。如果姬大人真的已经被掉包了,那么我会马上拜托我们在王城中的朋友,尽早护送姚姑娘出桑榆国。”
“我们要去朝歌山的濩彩国!”莲香快语抢着说道,两只眼睛亮得像灯泡。
“那我便让他们送你们道朝歌山。”卓展肯定说道。
突然置身于恐惧中的姚依依,望着卓展那双明烁的眼睛,好似看到一盏明灯,内心也似吹进一缕春风,瞬间无比心安。她朝着卓展淡淡一笑,悠悠点了点头,却又担心地问道:“卓公子,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今天晚上,我们要去这位姬大人的房间看一看。”卓展坚定说道。
“舅舅的卧房除了喜伯,谁也不让进去,连梳洗穿衣都是舅舅自己出来到旁室,再由侍女伺候的。卓公子,你们打算怎么进去?”姚依依忧虑道。
“不一定要进去,我只需看一眼。”
见卓展执意要去涉险,姚依依心知劝说不动他,便也不去想要劝说。只是她的心里还是很慌,生怕卓展出什么意外。
小院一时间陷入了无声的寂静,沉闷燥热的空气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姚依依瞥了眼石桌上的吃食,倩然一笑,试图缓解这紧张的气氛:“都忘记了,卓公子、段公子、乐正公子,你们也来尝尝,尝尝母亲特地送过来的吃食,都很新鲜的。”
姚依依说着便拾起小盘中的一个漂亮的松塔,递到卓展手中,嫣然道:“卓公子,尝尝看。这是父亲在北境作战时,从北山带回来的雪松的松塔,一直冻在家里的冰窖里,随吃随取,很是新鲜呢。”
卓展不自然地笑了笑,小心翼翼结果这个黑亮的松塔,剥开一粒松子,扔进嘴里,咀嚼着:“嗯,松油的味道确实很浓,挺好吃的。”
见卓展喜欢,姚依依心里像开了花似的,脸上也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卓公子喜欢就好,这北山雪松的松塔味道就是比中山黄松的松塔浓厚,我那还有好些呢,晚些时候再给卓公子送来。”
卓展最怕姚依依这过度的热情,慌地回绝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些就足够了。呃……那个……哦,对了,姜玥!姜姑娘她自己一个人,很是苦闷,姚姑娘不如送与她尝一尝,也好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
姚依依无奈地笑了笑,柔声道:“她呀,可是无福消受这美味的松子。上次庖屋做的松子饭,她吃饭的时候有一粒没挑出去,吃进了肚子里,愣是起了好多天的小红疙瘩呢!”
“什么?”卓展手中的松塔骤然掉落在地上,瞪着姚依依焦急追问道:“姜玥她对松子过敏?”
姚依依被卓展的过度反应吓到了,赶忙点头:“没错啊……怎么了吗?”
卓展呆立在原地,脑海中那些个断断续续的线索骤然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