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的死状很是瘆人。
两个空洞的眼睛似要暴裂出来一样,好像碰一下就会从眼眶滑落下来;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极度充血的青紫色,显得鼻子和耳朵就像是后粘上去的一样;一条长长舌头恹恹地搭在嘴边,像一条刚被片下来的肉,讽刺地散发出鲜活的味道;一身华美却褶皱的锦服在半空中悠悠荡荡,就像动漫中的晴天娃娃,似乎只有被高高地吊起来,才能驱散周遭所有的阴霾。
姬轲命两个壮硕的奴仆将铃兰的尸体卸了下来,平放到地上。
围观的丫鬟和奴仆们纷纷后退,恨不得把后背贴到墙上,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开。
卓展蹲下身来,仔细凝视着铃兰的尸体,微微皱眉。
然而就在一个奴仆把铃兰脖子上的麻绳拿走后,侧颈的伤痕却令卓展骤然心惊。
他赶忙回头,激动地看向段飞:“有手绢吗?”
段飞一愣,有些支吾,虽然他贴身的口袋里一直放着江雪言的那方绢帕,但卓展这个时候管自己要,想想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段飞只得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没有没有!”
赤妘和段越都不在,卓展本以为一向爱干净的段飞会有,谁成想却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他扭头盯着铃兰那张恐怖的脸,以及那条长长的舌头,又实在下不去手。
“我有!”
门口跟莲香拥作一团的姚依依颤声说道,攥着自己用来掩口鼻的那方白的反光的绢帕,小心翼翼地向前递着,脚却不敢迈出一步。
卓展瞄着这方散发出淡淡香味的手帕,有些犹豫:“姚姑娘,这手帕若是用了,怕是就不能还你了。”
姚依依急忙摇头,声音依旧温暖如春风:“不要紧的,依依的绢帕多得是,卓公子拿去用便是。”
卓展感激地看了姚依依一眼,点了点头。
段飞赶忙探身,伸手接过姚依依手中的绢帕,转而递给卓展。
卓展接过了这方细得滑手的绢帕,小心地把整个右手都覆盖上,然后……慢慢伸向铃兰的嘴……
“哇去……不是吧!卓展,你真要伸进去啊?太恶心了……”见到这副画面的壮子简直惊呆了,脸抽抽得跟团破报纸似的,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
壮子的惊呼让原本专心致志的卓展一颤,伸出去的右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喉咙一紧,不觉咽了口吐沫。但一咬牙,一狠心,卓展还是快速地把手伸进了铃兰的嘴里。
伴随着周围人的尖叫,卓展已飞快地抽出了手,瞬间将那方白色的绢帕丢在了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胳膊,用衣服洇着额头上的细汗。
“卓哥哥,你这是……”一旁的姬轲不解地问道。
“铃兰不是上吊自杀,而是他杀。”
卓展淡漠的话语刚说出口,屋里所有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看着彼此,似乎自己的脖子上也一阵阵地略过凉风。
“卓展,怎么说?”段飞也蹲了下来,抻着脖子瞅着铃兰的侧颈和舌头,原本的轻微恐惧已被满满的好奇心给稀释得一点儿不剩了。
“舌骨断了。”卓展淡定说道,“大力勒杀通常会弄断颈上的舌骨,但上吊却鲜有弄断这里的。这处骨头的损毁就是勒杀的标志。”
卓展的一席话听得在场众人都目瞪口呆。
姬轲瞪着眼睛,惊讶地不住赞道:“卓哥哥,你真是神了,连这个都知道,宫里的令史大人也不过如此了!”
壮子更也诧异问道:“不是,卓展,难道你还有二重身份,背着我们做过法医?”
卓展淡淡一笑,得意道:“别忘了,空档的这两年,我可是看了不少书,其中有一本,就是《法医临床实录》。”
“这都行……你胆子可真大!据说那种书都是带图片的……”壮子赶忙双手交抱,使劲摩挲着胳膊,以驱走浑身的寒意。
“也就是说,铃兰是先被勒死的,随后又被凶手吊了上去,伪装成上吊自杀?”段飞并不在意卓展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知识,他还是比较关心眼前这具尸体的死因。
“没错。”
“可如果是铃兰濒死之时挣扎得比较厉害呢?你刚才也说了,‘大力勒杀通常会弄断颈上的舌骨,但上吊却鲜有弄断的’。‘通常’和‘鲜有’这两个词,就说明……也不是绝对的吧?”段飞提出了一直困惑自己的疑问。
“嗯,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令我确信铃兰是被勒杀而死的,还有一处佐证。”卓展平静地应着,又指向铃兰的侧颈:“你看这里,绳印在这里分叉了,一高一低,说明铃兰是被勒了两次。”
段飞赶忙探过身子去查看,确实看到了两条瘀痕,虽然不明显,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这个凶手可不太聪明,或者是从未杀过人,所以并不知道,活人和死人的勒痕是不一样的。”卓展严肃说道,再次指了指那处分叉的地方:“虽然两次勒颈的时间间隔比较短,但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异。下面这条瘀痕,有轻微的红肿,类似于发炎的那种感觉,这条应该就是勒死她的致命伤。而上面顺着耳垂的这条瘀痕,则没有这种红肿,这里,便是铃兰死后将她吊上去时造成的伤痕。”
段飞单手托腮,盯着那条并没有红肿却与肩平行的瘀痕,陷入了思考:“那如果这么说,就说明,这个凶手,并不强大。甚至……跟铃兰一样高,或者,还没有铃兰高。”
“跟我想的一样。”卓展缓缓起身,嘴角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走向了旁边的一处撑梁立柱,用指尖轻轻触碰着:“看来,凶手就是借着这根木柱的力量,反身将铃兰给勒死的。”
段飞、壮子、姬轲都匆忙上前查看,只见木柱有一处位置,两侧有对称的轻微擦痕,上面厚厚的木浆有被磨损的痕迹。
“好!”
宏亮苍劲的声音响起,吓了众人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姬无忌拍着手,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原本姬无忌听到堡内的惊呼和铃兰的死讯还异常的生气,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卓展这番精彩绝伦的分析,怒火瞬间就熄灭了大半。虽然原本定于下个月的纳妾计划泡汤了,但死了一个并不绝色的小妾与得了一员智勇双的猛将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姬无忌只感觉自己内心的火焰又被点燃了,熊熊的烈焰让他仿佛重新拾回了年轻时的心气。看来还真应了那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原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爹爹。”
“姬大人!”
“老爷。”“老爷!”“老爷……”
卓展也赶忙回身,拱手道:“姬大人,卓展不才,卖弄了。这些都只不过是卓展的推测,至于铃兰致死的真正原因,还得依靠令史大人的精准判断。”
“不用不用。”姬无忌兴奋地摆着手:“卓义士,哦不,卓展呐,铃兰和姬臼的死,本使就权交给你来调查。令史那个昏头的老家伙,除了检查检查尸体,其余的一概不知。更何况,本史也不愿一个外人常往我家跑。卓展啊,好好查,别让我失望!”
姬无忌说着便捋须大笑起来,和煦地看向卓展,就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
卓展只感觉被盯得发毛,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变被动为主动的好契机,最起码能调动起姬府的庞大资源,为自己下一步的探查开辟道路。
于是立马拱手抱拳,欣然应允:“卓展一定倾力而为,不负姬大人重望!”
姬无忌再次大笑起来,这么多天来,他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多日来积聚的阴云骤然消散,天,终于放晴了。
一旁姬轲原本明亮的眼眸瞬间晦淡下去。
并不是因为父亲对自己的忽视和对卓展的抬爱,而是因为卓展刚才的那段分析,让他,不,准确的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无论是身高、体力、作案动机都极其符合要求。
那个人,就是姜玥。